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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神色如前,伸手去折近处一枝幼梅。她这么一伸手,范惜光不由自主将一双眼睛定在她手上。那少女一双柔荑莹润柔白,玉掌白里浸着轻红,五个椭圆的粉红指甲便似五片玲珑的花瓣,那么双指轻扣,那么微微一跷,说不尽的优雅动人。原本那样娇美的一茎花枝拈在她指间,倒给她双手映得黯然失色。
范惜光脑中闪出“红酥手”三字。以往他读古人诗词,深觉“红酥手”描摹女子玉掌之美颇为新颖妥帖,此时才知,世间原无字词堪能形容。他心中怦然一热,自知失态,游目顾盼,立身处是一个梅花掩映的精园,花丛中隐约有飞檐翘角,显是这少女幽居之所。他挺了挺身板,双眼重又凝注少女,便待开口,蓦然间眼前红影闪闪,一线冷香直迫面门。
他鹞子般翩然而退,红影如风逐浪,仍在他眼前半尺处,嘶嘶破空声中,那点柔弱而致命的红影又突进两寸。冷汗一瞬间渍满头颈,他吐声低叱,掌中银光幻动,原本缠在腰间的“雪绦”软剑飞迎向少女刺来的梅枝。
纯白的凫靥裘翻起浪、扬起雪,点点红梅激荡得满天旋舞。烂漫的花影和激扬的香气中,剑光如冷电,杀气如寒流。嗤嗤嗤嗤,枝折柯摇;刷刷刷刷,目惊神驰少女身形无处不在,要命的梅枝四面袭卷,范惜光挥汗如雨,渐渐穷于应付。
终于,激斗戛然而止,雪花重又絮絮飞舞,红梅亦复盈盈颤动,不同的是,范惜光姿势难看地倒在雪地上,那枚花枝深深插入他腹间,喷射的血滴染红了地上落梅。这一重创本不能令他束手,但他全身三处要穴被封,雪绦软剑虽握在手,已像他的人一般软弱麻木。他惊骇得失去了言语,原来这神苑天女般的少女武功奇高,那般如妖如魅的身法,那么凌厉奇异的招式,即便他在精力充沛时也不是对手!
少女美丽绝伦的纤手掠了掠那缕散落的发丝,背过身去。范惜光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三名分着灰、蓝、黄袍服的汉子。三人个个气宇轩昂,年纪均在四旬以上,显是梅花帮中大有身份之人,却对着那少女的背影垂手肃立,面带惶恐。
少女轻轻道:“四叔,巡山警戒之事向来由你铁梅堂负责,此人竟能一路直入我沁梅园中,侄女倒要请教,这是何故啊?”黄袍汉子躬身道:“今日大雪封山,属下未曾亲至岗哨督察,属下疏于职守,请帮主重重责罚。”
少女点了点头,道:“三叔。”蓝袍汉子应道:“属下在。”少女道:“四叔有亏职守,按我帮规,四叔和今日当值帮众该当如何处罚?”蓝袍汉子道:“铁梅堂疏于职守,按照帮规,一干当值帮众杖责三十,铁梅堂陈堂主降职一等,受五毒之刑。”此言一出,那黄袍汉子陈堂主脸上顿现惊惧之色,显见五毒之刑实为梅花帮令人痛苦不堪的大刑。少女微一沉吟,道:“虽然四叔今次疏于职守,所幸未曾酿成大祸危及本帮。三叔,侄女给四叔讨个情,五毒之刑就免了吧。”蓝袍汉子躬身道:“是。”陈堂主神色顿霁,喜道:“谢帮主开恩。属下这便加派人手,增加巡逻班次,扩大巡山范围,绝不叫一人踏上我云客山。”
少女“嗯”了一声,说道:“二叔,这人所使剑法似是大苍山清一真人门下,咱们跟大苍山可有过节?”灰袍人道:“据属下所知,向无过节。”少女道:“那咱们也不必寻清一晦气,你将这人拖出去处置了便是。”灰袍人应了一声,伸手捉住范惜光后脖梗,将他拽了起来。
范惜光身当此境,早便惊怒交集,万不料恶名昭著的梅花帮匪首便是这么一位袅娜少女,而她口中“将这人拖出去处置了便是”淡淡说来,仿佛自己并不是人,甚至也不是猫狗,而不过是枯枝败草。他一死不打紧,可恨父亲一世忠良,竟要落得冤死狱中!一时间,他胸口悲愤欲裂,忍不住怒目振眉一声大吼。此时大雪已止,梅树上的积雪却为他这一吼簌簌而落,天地间忽然弥漫开一股悲烈苍凉之气。
少女转回身来瞅着范惜光,乌黑幽冷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好奇。范惜光眦目叫道:“在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求帮主容我回去救出家父,一月之内,在下必定前来引颈就戮!”灰袍人“嗤”的一声冷笑,正要开口讥刺,少女素手微摆,道:“你闯我云客山,是为了赶回家救你父亲?”范惜光大声道:“不错!家父遭人陷害下狱,在下若能赶回救父,虽死犹感帮主大恩!”少女道:“你父亲是谁?遭何人陷害?”范惜光微一迟疑,官匪天敌,报出父亲姓名只怕不妥,然当此生死关头,面对这少女的翦水之瞳,直陈真情胜于谎言捏造,即道:“实不相瞒,家父便是青州知府范知恩,陷害他的是布政使王左安。”
少女神色一瞬间凝住,便似白玉上雾了一层轻霜,蒙蒙的看不清光华,却另有一股慑人的寒芒冷气。三名汉子对望一眼,神情俱是欲言又止。范惜光的心忽然剧跳起来,心知父亲的生死安危全在这少女一念之间。沉默有顷,少女缓缓道:“为人子孝义为先,本帮十分敬重,只是你擅闯我帮不可不罚。这是一粒焚心丹,可保你有七日之命救你父亲,七日后毒发而毙,你可愿服下?”
范惜光涩然一笑,扬眉道:“谢帮主七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