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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吃过晚饭,我到城西郊公路上散步。正是麦熟季节,一些农人把新收获的麦子摊到公路上曝晒,天黑了正往回收拾。一个老汉用铁钯把麦子搂成堆,他老伴在一旁用扫帚帮着扫,前面还有一对夫妇正把麦堆往化肥编织袋里装,旁边停着一辆拖拉机,预备一会儿往家里拉。路边已装满了十几袋麦子,每个袋子都鼓挺挺的,看样子哪个也下不了一百斤。

    公路两边是刚收割完毕的麦田,整齐的麦茬像刚理好的平头。扫帚扫起的尘土连同从麦田里刮过来的碎麦秸、麦糠,弄得路边农人个个灰头土脸的,本来就黝黑的皮肤上又多了一层黑泥,鼻孔里吸满了尘土。野田里刮过来阵阵凉风,吹到脸上,我鼻子嗅到了一股新鲜的气味,那是麦秸和风中的尘土散发出来的,这种久违了的气味让我突然想起一个词儿——麦香。好多文章中提到过“麦田的香味”一类的语句,我想指的就是这种气味吧。

    麦田里真的有那样一种香香的气味吗?也许有吧,我还没有觉出来过。麦田的气味对我来说很熟悉了,它能引起我许多关于收麦子的回忆。麦熟季节,田地里到处都是收割机,四处飞舞着麦秸的碎末和尘土,人往只要田地里一走,鼻子就会告诉你,麦天来了。接下来几天就是身体散了架似的累。过去农村里有句话,叫“好劳力怕过麦,好牲口怕过秋”是说人过麦天最累。现在虽不像以前那样把人累死累活了,但从公路边那几个农人的境况来看,过麦还是很脏很累很苦的。我想,他们恐怕也嗅不出“麦田的香味”来。

    农人的多数时间都是生活在纯“天然”“绿色”环境中的,天天都和大自然零距离接触,嗅觉器官健康应该不成问题;他们的鼻子也并非“闭关”自守,孤陋寡“闻”桃杏菱荷,稻香菜花,什么香味都见识过。可为什么捕捉不到连路人都嗅得出的香味呢?麦田的气味肯定能嗅到,关键是嗅出香来太难。头上烈日晒着,身上重担负着、芒刺扎着,心里又怕闹天火急火燎的,哪里还有工夫从漫天尘土中咂摸出香味来?农人嗅不出麦香,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更不是因为在“芝兰之室”呆得太久,嗅觉器官对奢华的浓香迟顿麻木,不胜其烦,不屑得什么香不香了。个中原因曲折,非言辞所能表也。

    当然,能创造出“麦田的香味”一语也还是不错的,毕竟文人还是用身心去体验生活了。他来到了麦田一线,有过“现场直嗅”的经历。当年白居易老先生身居县尉之职,尚能不畏炎热,大麦天到野外访察。当他写观刈麦一诗时,一定也嗅到了“麦田的香味”“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多少表现出这位不事农桑者的愧疚与良心。这和那些“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的“素餐”“君子”相比,还是胜出许多的。身处庙堂之高的“君子”们大概是不愿冒着炎炎烈日到麦收现场去的,自然香味臭味一概闻不到。也许他们认为农人和他们一样能天天享清福,即使遇上灾荒年“无粟米充饥”也不要紧,因为还有“肉糜”可以吃的。

    不过,创造出“麦田的香味”的人也不必过于得意,因为这种气味是客观存在的,无论是谁,只要到麦田里去,都能嗅得到。辩证地一分析,才知道,这气味中含有香味,亦含有苦味。农人们一味沉浸在苦中,没嗅出香来,是其不足;文人只嗅到其香,不了解其苦,不也是一种不足吗?

    苏子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庄周若在,也许会较真:“子非鸭,安知鸭之先知水暖?腹内辘辘,水浑食少,急于搜觅,何暇知水之冷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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