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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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文娟以为丽芬会说声对不起。可是,没有,她正给她的笨笨熊电话。丽芬跟男人说话的腔调霎时就变调了,特别柔情蜜意:熊熊,哎哎,你跟上我们的车了么?
文娟检讨自己的失败,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对男人说过话!难怪人家说,温柔是一把刀!
下车的时候,文娟发现“笨笨熊”车上走下来还有另一位男人。
来来来,来嘛,丽芬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文娟。这是我结拜姐妹阿娟,这是熊熊的结拜兄弟俊哥。
文娟明白了,丽芬这次突袭,是来做媒的。文娟打心眼里感谢这个玲珑得意的小女人。
丽芬又一次翘起眉毛,用眼神询问:这个公的,怎么样?
文娟快速扫描了一下:俊哥不俊,名不符实。也是个靠染发过日子的人,两鬓的发根,闪着掩不住的银光。
因为没有任何的提示,文娟显得很不自然。不知什么时候,丽芬和她的笨笨熊消失了。
这个男人,普通的好,邋遢的好,满脸胡渣儿,给人感觉像块泥土似的踏实。文娟不问对方任何现实的问题:诸如,你这把年纪了,有几位数的积蓄?有房子的吧?有车子么?有孩子要月供么?文娟没有这么恶俗。
她低头,沉默。摆出一副“随你便”的态势。
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个自己跟踪了半年的女人,俊哥反而胆怯了,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全忘了。
他脸儿都红了!五十岁的老男人,居然脸红!
呵呵!俊哥终于说话了,我是软件工程师,专门为机器设计运行程序的,我可以为你设计一套运行软件么?
你当我是机器么?
你跟机器一样。你还是一台锈迹斑斑的老机器呢!你不润滑!
文娟生气了:我再怎么说,还不至于是机器。
没有男人,女人的生活,跟一台机器没有两样。你不要生气我这样说你。
再说,一个男人,不值得你花生命去损耗。女人相对于男人来说才是女人,男人也只有相对女人来说才是男人。否则,还要性别做什么?再说,你不要去研究男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也研究不出什么结论来的。
人只是符号,就像所有的软件都是符号一样。只要能够运行。
再说,生活其实可以过好一些的。对不?
我都活了四十多年了,不用你来说教。文娟生气地回击。
惹得文娟生了气,对面的男人却笑开心了。露出他满嘴给香烟熏黄的牙齿。他又想抽烟了,肆无忌惮地把一盒香烟和火机从裤袋里拿出来,不征求文娟的同意就点火了。
文娟本来要生更大的气的,转而一想,这又不是我家里,他有抽烟的自由,再说,很久没有看过男人抽烟了。小时候,爸爸是抽烟的,爸爸高兴的时候,就朝自己的小脸蛋吐烟圈。
对面的人,竟也朝自己的脸吐着一个连一个的烟圈。
隔着白渺渺的烟圈,文娟看到了男人调皮捣蛋的笑脸。
可怜的文娟,看着人家的微笑,竟迷糊了。这是男人的笑脸。十年了,没有看过男人的笑脸;十年了,没有一张男人的笑脸是专门给自己看的。
接着,俊哥像在认错似的说道,我来看过你很多次了,你朋友和我哥们带我到你的楼下来,远远地把你指给我看。我呢,就看呆了,看了你半年。
文娟吃了一惊。我怎么让人家偷窥了还不知道呢?
除了周六日,你每天早上七点半出门,下午六点回来;晚上七点就去园子里散步,八点半回家。风雨无阻,对么?然后你的房间整夜亮着灯。
既然如此,他应该很了解自己的了。今天来,是要告诉我什么吗?文娟心里一阵慌乱。
然而,俊哥什么也没有说,他从从容容地欣赏着文娟脸上的黄褐斑,他在想怎么样编个程序来去掉这块黑斑就好了!
文娟外表显得很淡定,毕竟是上了四十岁年纪的人了!摆出要看就给你看个够的姿态来。继续不卑不吭,不笑不问,沉默着。实则内心很躁动不安。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只是觉得对不起人家,人家花了半年的时间在自己身上,肯定不会是因为这满脸该死的牛屎印儿!或许以前隔得远,他压根儿没有看清楚我脸上是什么颜色的?给他看清楚,也是对的,免得人家后悔!
不就一块黄褐斑么?又不是做贼偷来的!有啥子抬不起头来的呢?于是,文娟坐直了,仰起头,勇敢地正对着俊哥。
呵呵!对面的人憨憨地笑。也不会说几句讨好女人的话。一味地呵呵着!
文娟忽然笑起来了,因为她想起了乡下邻居那个憨厚的养猪老伯,看着母猪一家伙下了十几只健康的小猪,老伯看着满猪圈里白里透红的小猪们,就总是这样满足地呵呵着的!
你笑我吗?对面的人拘谨地问。他脸上更是一阵燥热猩红!
没有啊!没有呢!
文娟和俊哥,就这样啊啊呢呢地,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所有的话,好像又是多余的。问与不问,说与不说,都无关要紧。丽芬他们回来了。
俊哥上了笨笨熊的车,文娟以为他至少会向自己要个联系号码,或者下次约会的信息。可是,他没有。他消失在空气里。
文娟这回真的生气了,发誓再也不去园子里散步了。
晚上八点,文娟早早就熄灭了所有的灯光,躺在黑暗里,还在生着俊哥的气!想着“人也只是符号而已”这句话她还是不懂。为什么要生气?生一个男人的气?他是什么人?跟我什么关系?他走是他的自由,为什么生起他的气来呢?文娟忽然认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喜欢上那个男人了!
忽然黑暗里传来敲门声,文娟以为听错了,她踮着脚,从卧室走到客厅的木门旁,的确是有人在敲门。
文娟犹豫了很久,敲门声很有耐性的持续着。敲门人决定要敲开这扇门的。
文娟心里知道,没有别人。是两鬓闪着一寸银光的男人来了。
过了很久,文娟伸出苍白的手,在黑暗里,颤抖着慢慢地旋动了门把。
没错,是他。
今晚怎么不去园子里散步了?他笑着问。黑暗里,他的牙齿显得比白天的时候白多了。文娟忘记了他下午消失在空气里对自己的羞辱,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生他的气。
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跟踪我半年还没玩够?文娟质问。
因为这世上找个真实的女人不容易,比赚百万英镑还困难。花点时间和心思去弄清楚上了谁的床,是对自己负责任而已。断定我不是“狼二叔”我才愿意来敲你家的门。
我不应该开门么?
我有百分百的把握,你一定会开门。
为什么?
因为我丑得正好跟你般配;穷得想搭住你的房子。我的平庸正如我的真实可靠。我不优秀,普普通通,适合跟你搭伙过小日子。这些,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文娟在黑暗里,无言以对。
俊哥走进客厅。不要开灯,让我来驱走黑暗。他说。
你要打开心门,让我进去,否则我又要偷窥你的心。这回,我宁可做光明正大的强盗,也不愿做偷偷摸摸的贼。懂吗?
他姓甚名谁,什么学历,单身还是已婚,都无关要紧。文娟直觉上认为他不是坏人,至少不是越狱出来的逃犯,趁黑躲在自己家里。再说是丽芬搭线的,可以追根究底查到出处的,丽芬总不会害我。
我还饿着呢!你给我煮碗鸡蛋面条,好吗?
文娟厨房里还真的就只有鸡蛋和面条,很久都没有启用过冰箱了。因为没有东西要保鲜。
我呢,就把整个屋子里拧不紧的水龙头修好,肯定有不亮的灯泡,要换好。你一个女人家也不会弄的。
这个人难道进来我的屋子检查过吗?文娟怀疑俊哥什么时候进来过。
文娟在厨房煮鸡蛋面。俊哥用自己带来修水龙头的扳手和不同瓦数灯泡,在屋里干起他的拿手活来。
文娟端出一大盆子的鸡蛋面来,放在饭桌上。她静静地端坐在凳子上,看他干活。
俊哥干得双手乌黑,满身臭汗。
文娟看着男人爬上爬下,把整个屋子弄得亮堂堂。心里平静而踏实。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是,她对眼前的一切毫不激动,理所当然似的。是啊,日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有什么好激动的呢?!十盏灯,九盏不亮,黑魆魆的生活才不正常呢!五个水龙头,四个滴滴答答关不紧,这叫什么日子呢?
两人话不多,总觉得话都是多余的。
文娟,看着俊哥狼吞虎咽,把一大盆子鸡蛋面吃得干净。本来想问问他咸了淡了的?又觉得问也是多余的。
吃完了,俊哥点燃一根香烟。不紧不慢,悠悠闲闲地细细品味着那根白纸卷儿,抽完一根,他接着又点燃了第二根。仿佛他准备把整个夜晚花在吐烟圈的工作上似的。
文娟等得不耐烦了。她生气地,再抽第三根烟你就给我出去!
饥渴?对于中年人来说,已经没有想象中的激情了。一切都出奇地平淡,好像他们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
早起的鸣蝉,站在金色的朝阳里,充满激情地喊道:知了!知了!
文娟推醒身边的男人,你姓什么呢?
我姓什么很重要吗?你迟早会知道的。你快乐些了么?我还真不知道你姓什么。
你不是跟踪我半年了?
可是我没有去查你的户口。
文娟突然想问,你爱不爱我?可是这句话显得很幼稚,很不合时宜。她默默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干瘪的乳房上,还留着粉红色的抓痕。天亮上,该说再见了。这一觉醒来,文娟忽然成熟了。她等着男人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空气里。
然而,他没有要起床离开的样子。他在文娟脸上的黄褐斑上,吻了又吻。
我要娶你为妻,男人说。
文娟有点愕然,回过神来就哭了。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晚上就赔我你的后半生,文娟负责任地说。天亮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你偷走了我一生中唯一的昨天夜晚,我再也不会有这一夜的了!你要对我负责任,我要你赔偿我!
我也已经用我此生是独一无二的一夜还给你了,你还要我赔偿?!
是的,我要你的一生!
文娟埋在男人怀里,嘤嘤哭泣。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要结就不要离,要离就不要结。
男人也要文娟答应他一件事:万一哪一天,我们分开了,请不要分析我,不要恨我,把我像垃圾一样倒掉,然后再去找个伴儿,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好么?
不久,文娟和俊哥去领结婚证,低调得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他们深知,日子是自己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婚姻踏实就好,不是摆设的。
在路上碰巧遇到丽芬,她挽着的男人不是笨笨熊了。丽芬朝文娟挤眉弄眼,意思是别没见过世面地问长问短。
我们快要结婚了,请你做我的伴娘啊!丽芬像背台词地对文娟说。然后拖着粉色长裙,风一般地消失了。
男人才不会跟那女人结婚,我哥们早想甩她,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的!这女人,一个字,贱!两个字,真贱!
文娟目瞪口呆!心里犯嘀咕:俊哥也这么认为自己么?还不知道他姓什么的时候就跟他干上了啊!
你不同,你是稀世真品,值得男人珍藏!
你在安慰我。至少我要看看你的身份证才让你进屋的!
哈哈!不呢,傻女人!你是我奖励给自己的最好礼物呢!
女人当男人是动物,男人也会当女人是畜生。你别羡慕她男人多呵,她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日出月落,冬去春来。院子里,文娟总是挽着俊哥去散步,八点半就回来。只是没有了彻夜不灭的灯光。
文娟胖了,像浸涨的木耳,温润而透亮,脸上的黄褐斑也退去无影无踪。她慢慢地也妩媚了。
丽芬还是那样过着她的日子,一直没有男人和她结婚。只是丽芬从来不会寂寞的。
文娟这才明白,她用十年的空白才换来今天的平实。
丽芬却用空虚去麻醉不同的男人。男人们始终清醒着,丽芬她自己却迷糊了,不知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