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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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傍晚，我从梅列大桥下的沙溪河岸沿河岸一直走到城关闹市区人民广场。此时，华灯初上，人流如潮，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不远处的城关大桥、台江大桥上灯火辉煌，游人如织，车来车往，就在跟前的沙溪河边绿树成荫，鲜花芬芳，休闲的人到处都是，散步的，聊天的，跳舞的，打牌的，喝茶的，自得其乐。

    我突然感到很累。也许，一路沿河而行，边走边顾目四盼，看不尽的山青水秀和良辰美景，浑身筋骨被新奇刺激兴奋着，仿佛服了兴奋剂一样，仿佛喝了浓茶咖啡一样，不知疲累。而一旦到了最熟悉的城关小区，林立的高楼，熟悉的街道，来过不知多少遍的店铺，新鲜刺激倏然而逝。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整个人仿佛被抽了筋骨一样，浑身的精气神也仿佛一下子耗完了，人一下子软瘫了，疲倦了。

    我正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好好歇一歇，把这一百多斤肥肉全放在两个蒲扇般的屁股上，好把两条腿两只脚从负重状态中解放出来，体整一下，可我左顾右盼，发现小区街道上供人休憩的竹凳上都坐满了人，休闲的老汉老婆，年轻的情侣，亲密的小夫妻，歇息的打工者，石凳上再难有插足之地，就在我面露沮丧之际，唉声叹气之时，我旁边竹凳上一位满头银发，身材高大的老人见我满身风尘、疲惫不堪的样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挂着拐杖走到我面前，和言悦色地说：“小伙子，过来坐这里吧”我一看老人这么大年龄，又是主动让座，实在不好意思，遂再三推辞。老人家，您坐哟，我站站没事。老人说，我已坐了一会儿了，要走了。说着，便柱着拐仗往前走去。这样一来，我也就不勉强了，一屁股塌了下来。

    老人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又折过头慢慢地走过来，一双大脚板在光滑干整的石板路上扑踏扑踏地挪动，手中的桃木拐杖光净溜滑，在身子前后左右乱扎。他不说话也不笑，只是边走边张望。老人看来是在特意多走走，多活动一下筋骨。他这样走了几个来回，在我的面前停下了。我问他要不要坐，他连连摆手。

    我问老人今年高寿几何，他说八十七了。我不由大为惊讶。我起先以为他就是七十左右吧。看他那健康红润的脸色，宁静明朗的神情，平整光洁的面容，他不像一般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中老年人，都是满脸皱纹，满面沧桑，一看就是饱经风露，历经人生的艰辛困苦，一看就知道是多大年龄。是啊，脸就仿佛一张睛雨表，仿佛老树木的轮廊一样，从一个人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的生活状况。那满脸皱纹，密密麻麻，又细又深，一定说明这个人生活艰难，不很开心。是啊，那一道道皱纹里浸满了生活的辛酸，饱含着曾经有过多少的忧虑和烦恼啊。可这个老人，年近九旬，经过多少时代风云和人事更迭，又遭遇多少人生挫折和磨难，可他的面容却那么平整。一下子，这个老人的阅历引起我的浓厚兴趣。

    我们在石凳旁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的浓厚的绿荫下，衬着桔黄色的路灯光，开始交谈起来。从交谈中得知，老人原是一名地质队员，五七年便被划为右派，戴了二十多年的右派帽子，文革中多次被批斗。随着交谈深入，令我惊讶的是，老人经历非常坎坷，历经人生磨难。他十三时母亲因病去世，十五岁时因为家庭贫困含泪辍学二年，十八岁时出了一场车祸内脏受损，二十到三十岁时正是恋爱的岁月，却常年在野外搞地质工作，接触不上姑娘，直到三十五岁才结婚，五十二岁时，老婆出车祸一命归西，六十一岁小儿子因为下岗又加之失恋精神失常好几年。在早先过去多年的生活中，他一个人还要接济弟妹和抚养老父亲。几十年以来，他以羸弱的双肩提儿挈女艰难度日。其间，已然成家的儿女们各自遭遇人生磨难，他百箭穿心却无力援助，只有尽力宽慰他们，发出无奈的叹息。现在生活渐渐太平好转，孙儿孙女渐渐长大成人，他也已经衰老到不能劳作，只能到处走走，和人聊聊天。

    人生三大不幸，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老人几手全摊上了，并且还有许多其他的艰难苦痛摧折。可他却像一棵蓊郁苍劲的老松树一样。面临人生的诸多不如意和挫折磨难，在生活的狂风暴雨的轮番猛烈袭击下，不弯腰俯身，不断枝折干，更没有轰然倒地，一蹶不振，而是傲然挺立，老而弥坚。

    老人谈到过去自己遭遇的不幸，语调轻松，脸上看不出一丝阴郁，仿佛在述说别人的事，仿佛在讲述几百年前的历史。

    我惊异在我们这个大气污染河流污染严重的城市，在南方的亚热带气候下，在有多半年炎热天气的闽北山区，居然有这样一位老寿星。我想他现在一定生活优裕，过去虽然经历坎坷，但毕竟已成往事。可一聊才得知他三个儿女都是普通员工，经济状况一般。他本人由于退休很早，现在工资并不高，不过千来来元。我想，那他一定非常爱好体育锻炼了，因为生命在于运动。可老人说，他不打球，也不游泳，平时就是出来走走，没有什么运动嗜好。我困惑不解，那他为什么拥有这般宁静平和、超然洒脱的心态呢？

    老人说，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原来，他信基督教已经快四十年了。自从坚信上帝以后，他把自己交给了上帝。他坚信上帝是永远是自己坚强后盾，一切磨难都是上帝赐给自己的美酒佳肴，是上帝在故意考验和磨励自己。只有经过磨难，人才会成熟起来。所以，面对一切磨难，他都认为有无所不能的上帝在自己背后支持自己。因而自己并不感到孤单微弱，微不足道，而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抵御磨难。他笑着说，就是有人当面说他老不死，他也不会去理会，只会一笑了之。他说他每个周末去马道山基督教堂做礼拜。

    宗教竟然有这样神奇力量，我大为惊异。在功利盛行竞争激烈生活快节奏的当下社会，许多人浮躁不安，心病丛生，烦恼不堪，看来我们每个人也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给自己寻找一个强大的精神支柱。宗教也许并不是一些人想象的是无聊和愚昧的代名词，是自欺欺人，是自我麻醉，他反而会给我们的人生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