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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直感觉非常幸福的焦春红被苏红的一句话冷不丁剌激了一下。焦春红打了个寒颤,心绪忽地感觉有点乱。

    焦春红两眼紧盯电视屏幕,白晰的脸被跳动的画面映衬着,一会红,一会蓝,一会又绿,像川戏里的魔术变脸。

    央视一频道正在连播电视剧家教,一向喜欢看连续剧的焦春红根本不能进入剧情,女主人公正和她的高官父亲争吵,声音如同浪潮一阵紧似一阵,高频而又激烈,就要撑破电视机了。焦春红心猿意马,仿佛那声音是从苏红薄而红润的两片嘴唇里迸出来的。

    “你以为你比别人幸福多少啊?”后面一句话她没有想起来,只听了个大意,虽然不是恶意,但也绝非平常人们在她面前说的那种很中听的话。焦春红习惯了被人奉承,如若有人猝不及防甩出几句反向话来,她的思维也会猝不及防难以适应,或者不能接受,譬如苏红的那番话。苏红是在二中操场跑道拐弯处说的。走到拐弯时,苏红突然从外侧转到内侧,和她换了位。她们一向约定绕跑道十周,而且要在五十分钟内走完,当然最好是四十五分钟,她对苏红说这样的速度锻炼效果很好。俩人很默契,她一直走内侧,苏红在外侧紧挨着她,行走的姿势不像平时那么优雅轻盈,两臂和臀部摆幅很大,像奔跑的鸭子,很夸张也难看的那一种,如果不是在跑道上疾走,熟悉的人跟本不相信那是焦春红和苏红。她们在这巨大的环形圈里像两只车轮迅速地滚动着,滚到第九圈的拐弯处苏红突然就滚到了内侧,这使得她不得不调整易位后的状态。她在苏红屁股后朝前狠狠地赶了两步,不料苏红就朝她甩出了那句话“你以为你比别人幸福多少啊!”

    焦春红实在不明白苏红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明白这句话包含的真实意思。她记得她们在转圈时已经有五分钟没说话了,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而这之前和苏红说了什么她怎么也记不起来。除非说儿子薄瑞琪,她对别的话题不感兴趣。谈子女的事没错啊,这个年龄的人不谈子女谈什么?

    焦春红雕像似的座在沙发里,思维还在苏红的那句话里转动,全然没有觉察家教已经结束了,就在夏仕莲广告里那个风情万种的明星将一头黑瀑布般的秀发上下翻动时,电话的铃声叮咛咛地把她震了一下,焦春红愣了片刻,她打开客厅吸顶灯,墙上的电子钟正好走在晚上十点半的位子上。焦春红的眼晴一下子就亮了,是儿子打来的。儿子薄瑞琪自从上大学后每个星期天晚上十点半就要给她打电话,这是三年前她给薄瑞琪规定的必须履行的程序,就像电台的每周一歌。平时她就给薄瑞琪打过去,一般也是晚上十一点之前,她不打薄瑞琪的手机,而是公寓固定电话,她的用意很明了,她是在不定期查儿子的岗。头两年母子俩运作得很好,后来就不如焦春红的意了。有几次薄瑞琪不在公寓,她就请同室同学转告他,要他回公寓后立即给她回话,儿子对此十分反感,觉得在同学面前没有面子,堂堂一个大学生,还被老妈遥控着。可是焦春红不管这个,她在电话里给儿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养了你你就要听妈的。

    焦春红侧过身,一只手从电话机座上抓起话筒,很急迫“桥,下晚修了吗?”她的话刚刚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那边挂了。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把话筒从耳朵移到鼻子前面,痴痴望着,话筒什么表情也没有,像一只电动玩具“嘟嘟”地响。

    这个电话是不是儿子打来的,本来一看来电显示就知道,可是显示器一个星期前就坏了。在这之前她摧过薄冰几次,薄冰不是今天出差就是明天开会,总是没时间。

    上个礼拜天,也就是前天的凌晨,才四点时分焦春红就醒了,她在床上问薄冰上午有没有公务,如果没有就叫人把来电显示器修了。薄冰只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见他不答,她就转过身把屁股对着他,上面的一只肘子朝他捣了几下,这是她向他表示不满的习惯性动作。薄冰仍旧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慢慢地翻过身,两只胳膊就像一个o字把她紧紧箍住,俩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犹如两把椅子叠在一起。半晌,她问他修还是不修,薄冰说难得我一个上午休息,你就让我多睡会。焦春红还是没动,她想睡就睡会吧,修却一定要修的。渐渐地,她感觉屁股被他慢慢地顶着,知道薄冰来了意思,故意不作任何回应。俩人已经好长时没有例行公务了,薄冰每天晚上回来都酒气冲天,歪歪邪邪地漱洗完就仰头大睡,摇也摇不醒,扳也扳不动,偶尔薄冰有了冲动,也做得十分草率,急急匆匆像是和别的女人偷情。这几年焦春红对夫妻之间的事似乎没了兴致,她的心全拴在儿子身上,儿子好像近来有点变化,和她通话总是三言两语就要挂机,这就使得她情绪一直低迷。那天清早,薄冰搂着她,向她发出明显信号,她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嘴里却还是那句话:修还是不修。他动情地说修,上午十点就找人修。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依他,俩人都按兵不动。可是当她觉得这样做似乎欠妥再准备答应他时,薄冰却毫无感觉了,他绻曲在一边,像一只沉睡的猫。

    那天薄冰仍然没睡上一个香甜的觉,七点不到就被一个紧急电话催走了,离家时正是平常上班时间。她和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神色还有点疲倦,门扣得没有平常有力。听到薄冰由重到轻的下楼声,焦春红似乎生出丝丝愧意。

    现在焦春红不仅没了愧意,反而生出一股怨气,这股怨气主要还是原于薄冰对待儿子的态度。她知道作为父亲,薄冰心里不是没有儿子,问题是他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儿子的前程之上“不分主次,错位了”她总是这么认为。现在全市的人都知道薄冰是一个实干型的领导,作风扎实,充满激情又清正廉洁,真是十分难得,但这话在焦春红看来却变成了另外一个解释,没有幸福的家庭哪能顺心地工作?工作做好了,孩子荒废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她撂下话筒,给薄瑞琪寝室去电话,那边说薄瑞琪没回来,只淡淡一句又就挂了,继而又给薄瑞琪打手机,对方手机已关机。没联上儿子,焦春红心里本来就十分忐忑,而苏红的那句话又像长了翅膀似的往耳里朵飞,她的情绪没法稳定了。

    二

    这个世界处处存在辩证法,许多不该忘记的事情忘了反倒产生出人意外的效果,譬如来电显示器。其实来电显示器不是坏了而是没有电池,没有电池就没有来电显示,以前薄冰换过两次电池都忘了跟焦春红说,没有想到这一忘不仅恰到好处,也切切实实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个电话是李新打的。

    薄冰那天早上没有和焦春红例行公务,他也不是从内心想和她做一回,只是想借机把显示器一事暂时遮隐过去,然后慢慢梳理某些杂乱事宜。但焦春红的冷淡却使他非常失望,他甚至怀疑他们之间的激情开始渐渐淡化。这也罢了,问题是很有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的薄冰在焦春红面前始终不能显示出张力来。

    当日上午,薄冰参加了市长办公会,专题研究滨江市行政中心规划设计方案。在此之前,他心里没有十分把握。两家设计院参与竞争,花落谁家,不是薄冰一人说了算。他曾经给李新承诺过,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促成她的商务。现在事情正朝有利于他的意向发展。会上,市长已经亮明了观点,比较倾向省建厅设计院的方案,而且一二三说出了理由。事实上,这个理由就是薄冰的理由。自从当了副市长后,薄冰分管的一块工作,班子其它成员谁也插不进手,谁也不愿插手。薄冰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尽管他在妻子焦春红面前一直处于弱势,但一旦走出家门他就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成熟、果断、思路清晰、处事干练,让人觉得无可挑剔。这些年,他在每升迁一步之前都有一件大手笔工作要去完成,这一次也不例外,滨江市行政中心规划设计方案也许就是他更上一层楼的阶梯,他要紧紧抓住,绝不放弃。

    会议临近结束,薄冰的手机就发出了一阵短促的音乐,是李新发来的信息:

    四十岁前读书本

    四十岁后读社会;

    四十岁前学习书中的道理

    四十岁颠覆书中的道理;

    此即四十而不惑。

    在薄冰眼里,李新这个女人很神秘,找他之前,总是发个短信,而且多有品味,如果不回,她会再来一个,从不重复,这就使得薄冰有种弃之不忍的感觉。薄冰没有回应,五分钟后果然又来了:

    送你饭后八戒:

    一戒吸烟

    二戒马上吃水果

    三戒放松裤带

    四戒立即喝茶

    五戒百步疾走

    六戒立即洗澡

    七戒立即睡觉

    八戒;记住了吗?

    薄冰很少编发短信,但他知道不给个回敬,她是不肯罢休的。他重新打开手机,生硬地打上了几个字;九戒立即同房。

    薄冰暗笑。

    薄冰与李新是两年前认识的。那年,滨江市第三次人代会已经作出了决议,在老城城西开发新市区,也就是在那次人代会上,薄冰由市政府秘书长被选举为副市长。新市区的规划年前已经成形,春节后就要陆续开工。薄冰的升迁,妻子焦春红当然还是满意的,尽管级别一样,但毕尽进了市政府领导班子。元宵节的晚上,夫妻二人在南湖公园看完花灯就回到家里,那天薄瑞琪正离家返校,他们准备给儿子打个电话寻问一下学校开学情况,这时电话先一步响了,焦春红拿起话筒就问谁,对方自报了姓名,现在就在家门口,想进来和市长大人谈谈心,不知市长和夫人肯否给面子。焦春红一边在电话里应付,一边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了看薄冰,薄冰知道来者是谁,就朝她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战友,时任市建委副主任,另一个就是李新。那天李新的打扮新潮又不失庄端,上身是一袭墨绿色羊绒风衣,衣襟摆至小腿,膝下是一双高档长筒皮靴,一条白色羊毛围巾从领口两边分开,自然而又得体,浓密而略带黄色的头发油画一样从左向右拉过去,很有动感。薄冰在和战友握手时用余光扫了李新一眼,心里不觉微微一怔,这一怔非常微妙,他的战友没有丝毫觉察,但他却没能瞒过李新。

    坐定后,战友用一只手示向一边的李新,对薄冰说这位是省建设厅设计院副院长李新女士,一只手又示向薄冰,呵呵,我们的市长大人。在相互介绍的过程中,他和她的目光非常短暂地对视了两个回合。

    焦春红给两人沏了茶,又端出果盘摆在茶几上,尔后就挨着薄冰坐在沙发上看央视一频道元宵晚会。

    薄冰基本上没有说话,就像平时在听下级汇报工作一样用虎口叉着下巴,只是偶尔接话时用眼睛扫瞄一下李新,这偶尔地一扫瞄,动作非常巧妙,不像那些没有心计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而是在抬手梳理头发的一瞬间,用胳膊挡住焦春红的视线,目光从手腕一侧朝李新射去。他觉得她是一个非常静美的女人,五官组合得十分合理,笔直的鼻梁从中盘拨起,犹如依山傍水的楼阁。两片嘴唇棱角分明圆润红灿,其性感绝不亚于苏红。

    李新说薄市长,这几年滨江市的城市建设品味提高很快,在全省同类城市中领先。过去我们合作得很好,许多高层和现代建筑都是我们的作品,薄市长年轻有为,奋发向上,还希望今后一如既往,共同创建美丽滨江哦。

    薄冰依然点头不语,心里却想到别处去了。

    李新到底是个不平常的女人,她的话轻轻一点就嘎然而止:好了,薄市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就不打搅了,我们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请多关照。李新站起来蜕下手套,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薄冰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被动了,有点反主为宾的感觉,握手时很不自然。

    后来滨江市的不少亮丽建筑都是由李新完成的,而这一切也确实与薄冰有关。在此过程中,俩人的关系正如李新所说一回生,二回熟,发展得很快也很火热,他上省城或李新来滨江,俩人都要见上一面,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半年前,李新突然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有一次他去省里办事给她打电话,回答他的是电脑固定用语,李新已停机。只是在两个月前,滨江市决定在新市区筹建行政中心,李新才像惊蛰的冬虫又唧唧地叫了起来。

    散会后薄冰就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看到一份会议通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其实这不是真正的会议通知,是国家某部在桂林举办的学习班,说是学习班,其实就是借学习之名,玩山水之实。这样的通知三两天就可以接到一份,平时薄冰根本不看就把它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里,可是今天他却看得很认真,他一边看一边考虑这次是否真的要去一次。李新又来短信了:煮熟的鸭子莫飞了!薄冰似乎懂得她的意思,但又怕思维一时堵塞,跟不上她的节奏,索性就拨了她的手机。“李院长又有高见了?”

    “都快十二点了,市长大人还在忙乎?”他的耳朵传来了李新极有磁性声音,这个声音轻而不薄,柔而不飘,好像能看到她在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

    “这还用问吗,只要我感觉你在哪你就差不多就在哪。”

    “李院长向来有灵感,只是我不明白什么是煮熟的鸭子。”他站起身踱到里间压低声音问。

    “呵呵,薄市长大智若愚啊,那煮熟的鸭子有两只,一只是我,一只是你。”

    薄冰一惊“李院长能把话说明吗?”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再有十天半月薄市长就要易地另攀高枝,过几天就要公示了,这是一只鸭子,我们的设计方案是另一只鸭子,你想啊,能让它们飞吗?”薄冰的耳朵似乎听到了李新淡淡笑声。

    “你现在在哪?”

    “滨江宾馆8118。”

    薄冰收起那份通知,立即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用车。

    三

    那天晚上,焦春红没能完整地看一集电视剧,她把所有的频道来回倒腾了几个回合,像翻一本杂乱而且枯燥的小人书。

    如果不是薄瑞琪十二点前发了个信息,焦春红当晚是无法进入睡眠状态的。刚下晚修。这是儿子发给她的,她把短信内容看了几遍,想从那里找到儿子近期某些情况,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刚下晚修”焦春红默默地念道,感觉这四个字像四块生硬的积木,空洞又毫无表情。她慢慢地关闭了手机,心里难免几点空落。

    自从儿子上大学以后,准确地说是最近一年,焦春红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就连薄冰也很难和她说上几句话。现在,她已经习惯于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她觉得这样也好,可以看电视连续剧,还可以了解一下美国的高等教育,更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思考薄瑞琪的问题。儿子虽然上了中国一流大学,可那只是中国一流的,不是世界一流的,不上世界一流大学,薄瑞琪的最终目标就不能实现,不,确切地说,是焦春红的最终目标就不能实现。焦春红所以能够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儿子的问题,不仅原于薄冰繁忙的工作,更主要的是她的责任,这种责任是本能的原始的,也是现代的现实的。但是,焦春红没有想到,当她被这种责任越压越重的时候,她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在开始的半年或者是一年的时间里,焦春红还有不少可以交流的朋友,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校园的某一个位置,只要彼此不忙于赶路,她都可以停下来和对方说几句话,或者听听别人说话,大家都愿意主动靠近她,这倒不是因为薄冰是市里领导,而是焦春红教子有方,把儿子送进了中国科技大学,所有同事都认为焦春红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焦春红自己也是这么想,作为妻子和母亲,有了这样的丈夫和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确实生活在这种幸福的体验里,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一束束目光从四面向她投来,这些目光是向往的,羡慕的。焦春红每天回家,总是感觉这些向往的羡慕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束束、一片片地往下落,然后在她的脚下开成鲜花,万紫千红,令人眩目陶醉。但是这种幸神福的感觉在她心里才打了个结又被另一种企盼替代了。

    现在,苏红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们都在滨江市第二中学工作,二中是省级重点。尽管不在一个办公室,但俩人都出于各自的需要还是建立了一种过密交往的关系。苏红在学校图书室,焦春红没事就翻翻杂志,家庭医生、卫生与健康等等,焦春红每次去图书室,苏红就说拿吧拿吧自己拿吧,想拿哪本就拿哪本。焦春红沿着书架挑了一叠放进了方便袋,就坐在苏红对面聊上几句,临走时连个手续也不要办理。焦春红在资料室,和学校教务处有联系,每年新生入学,苏红就被一帮朋友缠着要把子女分到如意的班级,这种事情当然只有焦春红能办,苏红把朋友托办的学生名单和考分列成表,往焦春红手里一塞,然后在她手臂上轻轻拍几下“搞定哦!”苏红总是这样说。

    可是就是这个苏红,为什么那天晚上在操场那个拐弯的地方,冷不丁朝自己撂来那么一句话呢?焦春红眯起眼睛,从四楼的办公室朝操场一角望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行行排列有序的自行车在上午的阳光里熠熠地闪着剌目的白光。她把目光拴在那里半天没动,也没改变坐的姿式,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留在她的一侧时,她才转过身来。“焦老师电话。”进来的是苏红的儿子小江,小伙子去年从部队刚复员回来,安排在校办公室,每次请焦春红接电话,他不是站在门口的走道上大声叫呼,而是向她走过来,声音不大但却非常热情,仅为这一点,焦春红没少在苏红那里称道过小江,说小江通情达理懂礼貌,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苏红每听到这番话总是很开心地一笑“是啊,能做到这一点也是不容易的。”苏红很满意焦春红的称赞,也很满意儿子小江。

    电话是薄冰打来的,他告诉她,他这几天正在南方某城市考察,星期天才能回来。她已经习惯了薄冰的外出,所以本能上并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她心里装的只有薄瑞琪,她在电话里说:“哎,薄冰,回来时路过省城一定要到科大去看看桥啊,这孩子最近冷冰冰的好象没有了激情,你告诉他这样我很不满意!”似乎是那头先挂了电话,焦春红嘴里还在哎哎什么的,话筒却在手里慢慢地滑了下来。

    桥就是薄瑞琪,英文发音薄瑞琪就是中文的桥。当年她在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确实费了不少脑筋。薄瑞琪还在她肚子里时她就开始酝酿这个名字了。桥——薄瑞琪,英汉一个意思,这是他们爱情婚姻的桥,是通向未来和幸福的桥啊。她要在不远的未来,让这座桥跨越太平洋,直通纽约、芝加哥、华盛顿,这不能说不是她的一个奇特的创意。

    焦春红确实是这么想的,为了这个想法她也付出过沉重的代价。

    焦春红师大中文系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市二中教高中语文。她的课讲得非常出色,曾任过语文教研组副组长,在语文报和语文杂志及其它刊物上发表过不少很有质量的论文,同行一致看好,高级职称已经被学校聘用了,和大学里副教授一个级别,可是,就在她个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薄瑞琪那年中考结束后填志愿,与三年后高考填志愿一样,母子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但无论怎么僵持,胜券总是被焦春红操持着。本来薄瑞琪可以以优异成绩上滨江二中的,薄瑞琪生在二中,长在二中,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焦春红偏要把他送到另一环境里去,因为滨江中学是全滨江中学生的天堂。面对志愿表,薄瑞琪沉着脸就是不下笔。“填呀”她说。薄瑞琪不动。

    “就填滨江中学!”她说。

    “滨中的孩子就是比二中的有出息!”她说。

    “就是达不到滨中的线我们拿钱也要上滨中!”她说。

    “你连这点底气也没有将来能干什么!”她的眼睛已经红了,薄瑞琪的眼睛也红了。

    就这样,薄瑞琪当年以641分高出分数线1分的成绩上了滨江中学。焦春红对这个结果一阵惊喜过后又很快郁沉下来。喜忧参半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滨中在老城区,往返一趟需要五十分钟,还有途中安全,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薄瑞琪每天必须要有一百分钟用在路上,这无疑是极大的浪费,二是薄瑞琪分数偏低,如果成绩不能很快上去心里压力必然加大,说不定事情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这是十分可怕的。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也就越来越烦燥不安。就在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陪读。开学的头两天晚上,她把这个想法,准确地说是决定告诉了薄冰,薄冰一时愣在那里,眼球快掉到桌子上问她是不是病了?

    “我这是丢卒保车!”

    “我们都是车,我们都重要!”

    “桥是我们的车,是我们通向幸福的车你懂吗?”

    “这样做你什么都会失去,不能教书,没有职称,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为了桥,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不后愧!”

    他们一来一去争论了几个小时,任凭薄冰牙齿说成了肉,还是被她一句话和一个挥手的动作结束了:“明天我就去滨江中学附近租房!”

    薄瑞琪上大学后,焦春红就回到二中资料室当了一名普通资料员。

    焦春红接完薄冰的电话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从小坤包里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一直没开。其实她的手机一天到晚也响不了两次,除了薄冰、薄瑞琪,再就是苏红的了。手机里储存的号码不上十个,整个功能也只是发发短信,其它一概不会。不过她把儿子的来电响铃请人作了独特的设计,只要薄瑞琪一来电话,她的手机就响起阎维文演唱的母亲。每次和薄瑞琪通完电话,她总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响铃的节奏和旋律,唱上最令她心驰神往的那几句:不管你多富有,不管你官多大,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咱的妈!唱完后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办公室西边的面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在那面镜子前站上几分钟,或者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洗手,她是一个爱清洁的女人,只要沾上资料或者身外任何物件都是要洗手的,她决不容有任何污点沾在衣服或皮肤上,指甲也修得十分圆润,亮晶晶地犹如一块块透明的金属片。现在,焦春红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地四目对视着,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睑微微地有点下垂,眼圈的颜色也稍稍地有点深暗,一定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这样想着,她就把两手食指的指肚沿着眼圈上下划了几圈,然后又从小坤包里掏出护肤膏点在掌心朝眼睑轻轻地拍了几拍。做完这些后她仍然朝着镜子里自己仔细地看,她想起了苏红,苏红比她还大一岁,可是看上去却比自己年轻许多,苏红的眼角还没有鱼尾纹,那张红润又极富性感的嘴唇笑起来总是充满生机和活力,让她一个同性都生了些许怪怪的感觉。她又想,苏红的先生不过是医院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儿子小江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几年兵又回来了,这对父子是不能和薄氏父子相比的,可她就是不明白,苏红整天有说有唱的,每天下午挎个小坤包找几个朋友一起玩玩麻将,时常还在市晚报副刊发几篇心灵感悟之类的散文,日子过得自在、充实、悠闲,她不知道她的快乐和幸福来自哪里。

    焦春红站在窗前,眼睛又不知不觉朝操场那个拐弯的地方望去,她想今晚和苏红转圈的时候一定要问问她“你以为你比别人幸福多少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四

    李新那天来滨江宾馆后就住进了8118包间,她洗完脸,往脸上涂了一层护肤霜,整理了一下发型,又点了点唇膏上下抿了几下,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乘车的倦意后就拨了薄冰的手机。

    李新就是李新,她有许多独特的生活方式,譬如打电话,衣冠不整或者举止有失庄端时她是不轻易与别人通话的,即便是被叫,她也要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表情动作优雅而文静,好像电话那头的人正在全神地注视着她一样。薄冰曾经几次在这样的场合对她进行了观察,最初以为她是一种作秀,后来才发现自己判断与她行为习惯差之甚远。这女人真是太神秘了。给薄冰的电话就是对着包间一面大立镜打的,轻柔的声调和不紧不慢的语速从这端传出去,幅射成了一股强大的磁场,电话那头的薄冰立即被感应着。这一诱惑对于他来说真是太大了。

    薄冰从五楼办公室下来后,车已经停靠在市府大门厅。

    司机打开后排车门,一只手紧贴着门楣等薄冰上车,形神非常谦恭。他弓着背坐上后排左侧。在即将驶出市府大门的时候,他对司机说,去滨江宾馆。车沿着繁华的滨江大道缓慢地行驶着。正午的阳光洒了下来,使得滨江亮丽而新奇。

    两只煮熟的鸭子?“一只是我,另一只就是你!”有点味道,他想。可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两只鸭子已经煮熟了呢?滨江市行政中心规划设计方案一个小时前才基本敲定,这一信息难道长了翅膀飞进了李新的耳朵?再说,半个月前的一次民主推荐就连自己也不明结果,她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她把这两只煮熟鸭子搬出来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力,还是她本能地关注自己,或者是另有所图?薄冰一时不明就里,脑袋突然觉得大了。但是,突然觉脑子涨大的薄冰对她不仅不想疏离,反而生出了一种更加贴近的欲望,这是一个迷一样的女人。

    在此之前,薄冰一直有趣于她的静秀和神秘,和她交谈总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尽管表面上他还保持平时那种倾听下级汇报的姿态,可是内心已经完沉迷在她娓娓道来或者是极富逻辑的叙述里。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已经怦然心动了,那天晚上,在他和她轻轻地握手一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断定他和她将要交往下去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已经交往得很好。有一次他们在省城青藤屋喝啤酒,那天李新做东,酒喝得别有滋味,从晚上九点到零时整,他们说到了爱情、婚姻、家庭和事业,薄冰已经明显感到酒力的作用,而她像是在喝一杯清淡的茶,他借着酒兴,没有作出任何遮隐动作,眼睛在她鼻子下方停留了很久,似乎在欣赏一幅美丽无比的油画。他说,你的嘴唇非常性感,吻的感觉一定非常特别。她微微一笑: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找一找特别的感觉?李新端起酒杯朝他晃了晃,就顺着这个话题,说她单位一对婚外恋者在办公室偷偷接吻被她无意撞上的故事,她还说了一些细节,说完,她没有对这个故事本身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说:人生有时候真是很精彩的。后来薄冰对自己的言行十分后愧,话说到这个份上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或者既然不能说下去干脆就不说?薄冰一惯感觉自信,这几年他有过一次感情纠葛经历,但对方年青单纯,是权力孵化出来的必然产物,她们纯情但无知,她们年轻但淡如白水,只要有相应的物质享受她们就会就娇情地、花蝴蝶一样从你身边飞来飞去。但是,他的这种自信一时还不能在李新那里找到感觉,这正是他欲罢不能,弃之不忍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就越是诱人,就像我们得不到月亮却都欣赏月亮一样。李新绝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红颜知己,李新是成熟的,美丽的,神秘的,犹如一道彩虹闪耀在天边,他如何不想把她变成彩练当空一舞?

    环湖路是滨江最具特色的一条路。李新打完电话就站在八楼的窗前沿着路的这端向那头望去,大大小小的车辆一来一往甲壳虫似的在她脚下穿梭,平坦宽敞的水泥路如同一个c字将镶在城中的南湖紧紧环住,沿湖一边的绿化带依势划出了一道绿色弧线,中间一高一低相隔站立着棕树和黄芽,路的另一边是一列弧型排列的城市建筑,它们居高临下又错落有致地向湖面俯视或者向长江远眺着。湖岸绿荫如盖,杨柳依依。正是暮春时节,迷乱的杨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雪花一般在空中飞舞,李新看到,有那么一两朵淡极似无地从窗外飞进来,她双手轻轻地一捧却什么也没有捧到,恍然生出一种梦幻的感觉。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第几次来滨江了,但最初的印象却是极深,就是这个城市的湖光山色和与它很不相衬的城中垃圾。曾经有一次她和薄冰开了个玩笑,说滨江的花最多,他问什么花?她说垃圾之花处处开放。薄冰苦笑。她又说滨江奥运会会旗最多,薄冰不解,她说,你看滨江街头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方便袋被风那么一旋转不就成了一面面奥运五环旗了?说完她又是淡淡地一笑,薄冰半天无语。

    李新没有选择包间与薄冰见面。在宾馆大厅咖啡台的一座软背靠椅上,她正把一支吸管插入包装盒准备喝饮料,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玻璃转门外停了下来,她看到一只铮亮的皮鞋从车门里伸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只。

    下车后的薄冰习惯性地用一只手从左向右捋了捋头发,又把另一只手整了整衣领和领带,然后转进了转门。薄冰疾步穿过大厅,全然没有发现李新的脸随着他急促的脚步由一侧向另一侧转过来。

    “有失远迎了,大名鼎鼎的薄市长!”薄冰正准备按电梯,忽然听到了李新的声音,便把一只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转过身朝咖啡台走去,李新站起来,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他也伸出了一只手,两人轻轻地一握。“呵呵,此薄市长哪里比得了彼薄市长啊!”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一人一句开头的,他知道她说是中国北方那座著名的城市著名的市长,他和他不能相提并论,只不过是偶然的姓氏巧合罢了。薄冰对面坐了下来,用两只手指朝吧台勾了勾“小姐,来两杯咖啡!”

    “滨江市行政中心规划设计方案基本有了着落,这一回我可是向你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了,只是还需作些必要修改。”薄冰把目光朝大厅里环顾了一圈,时至正午,只有三两人行色匆匆一进一出。

    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朝他莞尔一笑,这一笑是比较职业的那一种,并无多少实在内容,薄冰至少现在这么认为。薄冰明白,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说出来的话应该是摆在桌面的。他不想直奔主题要她解释那两只“煮熟的鸭子”的其中一只,他更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急于明了就里的那种浮燥,他要使她认可他既然能当副市长就不是那种猴急马慌的人。

    “李院长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亲临滨江啊!”薄冰呷了一口咖啡,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她的鼻子下面转了转。

    “不如说在薄大人最需要的时候李新就来到你的身边了?”李新的话像问也像答,她把乳白色的瓷杯端在手里晃了一下,一直抿着的红唇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薄冰觉得她此时的微笑多了些生动。

    “李院长真是心想事成,滨江都快成了你们院的一块沙盘了。”薄冰呵呵一笑,眼睛却一直没有从她的鼻子下面挪开。

    李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不全都依仗薄市长的关照吗?”

    薄冰摆了摆手“不不,还是李院长智慧过人,技高一筹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这只鸭子已经熟了归我了,说说另外一只鸭子吧。”李新也呷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薄市长这几年一路狂飙有如神助,不日又要升迁罗——”

    “嘘——”薄冰把两只手指并在嘴边,向李新做了个住口的动作。

    事实上,薄冰对前不久的一次民主推荐作过认真地分析,分析的结果还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那天的到会率非常高,市直二级机构正职负责人几乎都到齐了,不像平时总是有人找理由请假,他们似乎都十分珍惜自己的一票权,把诺大的会场坐成黑压压一片。投票前,上级组织部领导作了特别强调,要求所有人员一定要本着高度负责的精神,真正把德能勤绩廉全面俱备的干部推荐出来,而没有像过去带上框框和条件。其实这次的民主推荐只是在薄冰和另一个副市长俩人之间展开竞争,其它人还不俱有条件。另一个副市长比薄冰年轻,又受过全日制本科教育,条件比他优越。薄冰精神为之一振的理由就在于主持人没有说出对方的有利条件,另外,在此之前,他把所有该打的电话都打了一遍,而所有被叫的人似乎众口一词,都向他表示了耿耿忠心,那天薄冰急速填完自己的一票后就朝会场扫了一圈,他看到有用臂遮挡的,有挤眉弄眼的,也有人东张西望恰时向他投来绕有意味一瞥的。他当然明白,电话里态度明确会场上神态各异的人内心存有多重性,谁投了谁的票只有自己清楚,一个人不可能变成一只虫子钻到另一个人肚子里去主载他手中的笔。但他仍然操有胜算的。

    薄冰把手从嘴边就势一挥“好了,也不说这只鸭子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五

    焦春红当天晚上按时走进了操场跑道,她看到三人一组两人一群在疾速旋转,脚步也跟着转了起来。随着四周传来的沙沙脚步和唧唧咪咪的说话声,她一边大幅度摆动双臂,一边用眼睛环视了几圈寻找苏红,没看到苏红了影子。她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没有人加快脚步追赶她,也没人放慢速度有意等上她,她这么孤独地一个人走着,好像谁都不认识她,她也谁都不认识,像个陌生人。不知走了多少圈后,又在拐弯处想起了苏红的那句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努力回忆苏红在说这句话之前她们谈话的内容,可是一直都没有完整清晰的印象,现在走在这个拐弯处,记忆就像冰封的河流在春天的阳光里突然发出了一阵爆裂的响声,接着开始缓缓流动。她说苏红,小江这孩子真的不错,善知人意彬彬有礼工作也很出色呢。苏红说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很好了,到底几年兵没白当啊,吃过苦和没吃过苦的人就是不一样。焦春红说是啊是啊,我们薄瑞琪就是怕吃苦,你说他一个本科生能算什么呢,不读硕不读博不留洋将来能做什么?这代人和我们不一样,你说是吧?我对他说我打算再请一年假去省城给他陪读,要他考托福,今年考不好明年再考,只要能考600分就能申请哈佛我们有这么好的条件要珍惜可他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生他养他却听不进她的一串没有标点符号的话似乎才说出一半,苏红就这么接上了:你以为你比别人幸福多少啊?苏红说完这句话就很很地朝前跨了几步,从她的外侧插到了内侧,她跟在苏红的后面,看到她的屁股十分夸张地两边摆动着,像是涨懑了某种情绪。事情就是这样的,可这有什么呢,不都是在说孩子吗?

    其实,焦春红此时的这番话确实表达了她对儿子近期表现的不满。上个礼拜天,薄瑞琪第一次没有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打电话,一个礼拜后也就是前天晚上仍然没有儿子声音,只是在夜里十二点的时候给了个短信,短信的内容空洞无物,这就不能不使她顿生几分忧虑,这些忧虑似乎积成了块垒堵塞了她胸口,让她沉闷心慌。现在,她太想找个人聊聊,可是她没有倾诉对象。

    焦春红当上资料员后性格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她由一个衿持庄端的教师渐渐变成了恕恕叨叨的女人,她根本没能觉察她的这些恕恕叨叨引人反感,她的许多朋友就是在像与苏红类似谈中失去的。资料员工作非常清闲,更早一年的时候她还经常到其它办公室串串门,和别人谈谈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方面的事情,开始彼此还十分有趣,偏偏二中校园内还没有哪家孩子考上国内一流大学,所以焦春红总是被人羡慕的。可是后来人们发现她三言两语过后总是把话题转向薄瑞琪,明贬实褒地说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给人暗示正是这些杂乱的细节组合成了现在薄瑞琪,使他上了中国第一流大学,说完这些后她又按照自己的逻辑定式把薄瑞琪的未来作些极为理想化的设计,别人说什么对她根本不重要,她也听不进去,即使听了也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焦春红望子成龙似乎有点神经质!”不少人背后就是这么议论她,正因为如此,焦春红后来也就几乎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了,惟一能说上话的只有苏红。

    在一个省级示范中学,一名资料员和一名主科教师的社会地位是不能比的。但是焦春红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地位出现了落差,她一直坚信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起码目前已经得到了验证。曾经有人告诉她,以薄冰的权力完可以让她再回到课堂执掌教鞭,反正儿子已经上了名牌大学,可她总是摇摇头,她说自己事业干得再好儿子没出息到底还是不行,事情总得有个取舍。她还说她要第二次陪读。

    第二次陪读的想法是她首先向薄冰提出来的。薄冰当上副市长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星期只有那么一两次。那天晚上,薄冰酒气冲天地回到家里,似乎还没来得及换鞋,公文包和人就同时摔倒在沙发上。她看到他不停地打着饱嗝,脸红涨得如同一副紫猪肝,就说你不是反对多喝酒吗,怎么也成这样了?领导干部的形象也不要了?薄冰一动不动地卧在沙发里,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饱嗝。她一边把削好的一只梨放在茶几上,一边又恕恕叨叨地说了一通话,说完就挨着薄冰坐了下来,用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并不反对你一心用于工作,可你也替我们的桥想想,他都快大三了,你知道吧,科大每年的毕业生三分之一就业,三分之一在国内读研,还有三分之一”“还有三、三分之一留洋,我们的桥要留洋,要、要当贵族!”“知道就好,我们不要第一个三分之一,也不要第二个三分之一”她又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已决定去桥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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