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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海风袭来,吹斜了山上的小草和草丛间长长细细的枝干;吹拂着肖正春满头的发丝和衣角,促使肖正春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大海啊,你咆哮了千万年,又荡涤了多少人间烦恼?你总是一往无前,是想荡涤这一切吗?包括幸福,包括烦琐,包括永恒,也包括毁灭吗?

    肖正春想起他的岳父与他在这里作最后告别时的情景: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的一个黄昏,夕阳把山顶和海面映照通红。阵阵海风袭来,吹拂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角。岳父神情严肃地用手指着远处海面上一艘负重、奋力往前鼓动着巨浪的机帆船对身旁的肖正春说:“不管社会上刮起多大的‘台风’,小船照样靠着它的勇气、凭着它的毅力,乘风破浪在往前驶动着。做人也应该这样,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尊严和良知。尤其是男人,更应该做到顶天立地。我喜欢你和我一样的性格。作为一个男人,就是要敢说,敢做,敢当——说实话、真话,干实事、真事,当起天下做人的大任来。你比我强多了,你头脑清醒,不像我嗜酒如命!这年头也只有酒能给我勇气,给我胆略,给我做人的尊严和说真话办实事的勇气和权利。”

    那天告别出海之后,岳父就再也没有回来。

    肖正春在心里沉思了很久,反复回味着岳父那天告诫他的话。他觉得岳父最终葬身海底完全是这一切酿成的苦果。不单单是因为他喜爱的那一瓶“烧锅酒”。有人怀疑是自杀,有人肯定地说他是喝足了酒而失足落水。虽然死的无声无息,毫无一点壮丽的色彩,甚至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而且让人谈论了许多年,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承认岳父是一个敢说又敢做的男人。想干就干,想说就说,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肖正春至今还铭记着岳父生前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男人就应该坦坦荡荡,不应该遮遮掩掩,那样活着才有意义,那样活着才叫真正的汉子。

    尽管肖正春不赞成岳父最终的那个结果,也不会像他那样嗜酒如命,但肖正春一直把岳父的这句话当成他做人的道理,当成他做事业的座右铭。几十年来,他坦坦荡荡地做事情,坦坦荡荡地做人,坦坦荡荡地助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回避什么,从来也不用想到去遮遮掩掩——这是他做人的准则,也是他做事的习惯。可这些却惹来了那么多的闲话、招来了那么多的非议和不理解。这些闲话,这些不理解能编成故事,能写成书压迫得肖正春喘不过气来。

    “今天,我却要怀疑起这种准则了。”肖正春在心里这样说:“怀疑起这样做人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因为世俗,因为人们看人的不同眼光,更因为自己是个男人……”

    肖正春很痛苦地用手拢几下被风吹得凌乱了的头发。将拢过头发的那只手不经意地慢慢****裤兜里。那只手触摸到了一盒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香烟。肖正春很不客气地将这盒香烟掏出来拆开抽出一支衔在嘴上,又从另一面的裤兜里掏出气体打火机来点燃了嘴上的这支烟,拼足力气猛吸了一口,立刻被烟呛得大声且剧烈地咳嗽起来。肖正春非常恼怒,发泄似的将手中点燃的那支烟扔出去。又将手中拿着的那盒烟全部揉碎了连同气体打火机一同奋力地掷出去。

    肖正春想给王戎打个电话,掏出手机一看:自己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肖正春很不理智地将手机朝着山下奋力地掷出去——手机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弧线,朝着山下重重落下去。

    “男人怎么啦?”肖正春带着不满,带着疑惑,带着由这些交织在一起的强烈情绪大声嘶喊起来:“男人怎么啦?男人就不该坦坦荡荡、真真实实地去活着、去做事情?就因为那诸多的不便?一个独身的男人在路上遇见一个难产的女人就应该不管不顾不去相救?遇上了生命垂危的女人就不能去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难道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要像前几天电视里曝光的那个男人一样:在自己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之后,因为害怕报复,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谎说被偷去的那个钱包不是自己的!这样的男人他算男人吗?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活得坦坦荡荡,活得潇潇洒洒,活得有力量,自如一些?为什么男人就不能无私无畏尽力去帮助一个极需要帮助的女人?这样公平吗?这样公平吗?”

    曾姥姥在自己家的屋里和接到电话从北京匆忙赶回来的肖忠在进行谈话:“经过我都告诉你了。你要理解你爸爸。这么多年了,你爸爸活得辛苦,也活得很累。姥姥相信你这次回来一定能把你们两家的纠纷处理好,把这里面的误解消除掉,使你们两家再像以前那样和好起来。首先要做好肖义的思想转变。肖义平时受你姥姥的影响太深,对你爸有很深的误解和成见,加上遇事不爱动脑筋。听说刚才在医院里还大喊大叫地嚷着要找徳君拼命,造成的影响很不好。你要用事实让肖义从心里服气,要让肖义诚心诚意去向你张阿姨赔不是。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说不通的,姥姥再跟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你抓紧过去吧,黄阿姨一个人在医院那边忙不过来。给你姥姥捎个话:过两天我就去看望她。”

    肖正春很疲惫也很沮丧地从山顶上走下来,走过刚才停车的那个岔路口,走过那几栋漂亮的西洋式的红房子。身后传来清脆的鸣笛声。

    刚才送他来的那辆出租车已经从红房子那边的草坪处驶了过来,在肖正春身前停下来。司机探出脑袋来很友好地冲他招招手:“上车吧,先生。”

    “你一直在等我?”肖正春很感动地问。

    司机说:“我不是单独为了等您。这儿的风景真好。下午坐车的人少,我不愿空车跑回头,顺便在这欣赏一会儿风景。寻思着:一会儿你一定要乘车子下山去。咱俩也算是有缘,也算是你照顾我没白跑一趟空车。”

    肖正春笑起来:“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出租车司机!”

    小车沿着来时的路面稳稳驶下去。

    “你开出租车几年了?”肖正春很随便地问。

    “有四年了吧。”

    “感觉怎么样?”

    “凑合吧。”

    肖正春一笑:“现在的人都变谦虚了,敢说‘凑合’两字的人,感觉应该是‘还行’。”

    司机认同地点点头:“那是大款们说的词。干我们这行的应该比打工族强得多,就是辛苦点,整天在道上颠簸。”

    肖正春赞同地点下头:“那你原来在哪里高就?”

    “我能高就吗?要是能高就,我还用干这个吗?”司机坦荡地笑了:“知青最后回城那年,我从下放的地方回城进了咱市里的粮食局。那时候算得上一个好单位了。这些年不行了,工资挣不出来不说,头儿们还老嚷着要裁员,还老威胁说‘谁不愿意干,可以辞职,买断’,我一打听‘买断’可以捞三万块钱,我就想:倘若在这受窝囊气,不如个人出来闯闯。我谁也没商量就办了辞职,从银行里贷了几万块钱买了这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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