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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日暮,瓦刺的罗幻阵已破得七零八落,但残余幻象仍时隐时现,本是空旷一片茫茫大地,却时而出现深林,时丽出现巍山,有时甚至是危崖峭壁,崖下浊浪滔天,令人心惊胆寒。明知是幻景,却胆悚心颤,彷徨无计,进退无路,存亡一线间。
望月策马回眺,仍是辨不清方位。他最末收尾,本来已近生门,却忽地见了本应在阵外护在相夏至身边的景千里,当时景千里正险象环生,应付不及,他便毫不迟疑驰马去救。而景千里跟上队尾时,他却最终迟了一步,生门方位已变,将他困于阵中。
这且不算,更重要的是:本来一直能听见的阵外相夏至指导全局攻战衍化变阵的特殊号令声已经不知何时悄然无声,这是他尤为担心的。
相夏至是否出了意外?
还记得当时出兵前一瞬,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要小心。”他便安然一笑,驰马而去。
他怎么忘了嘱她一句“要小心”?谁说督阵就没有危险的?沙场上飞矛流箭不长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将她从相思谷中请出,怎能令她有丝毫损伤?倘若日后再有机会见了流云,他怎么和流云交代?
怎能让她有失!
心绪翻腾之际,忽觉身侧劲风顿起,他迅急闪开时瞥了一眼,竟是几根平地冒出的长矛!
又不见人,平白地怎会有长矛袭出?
此时,连暮色也染了一层异常诡异的颜色。他生平对敌,皆是实人实物,这种奇幻异常的情景还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亲人此阵,绝不会有此奇诡难言的感受。
忽地腰上一痛,竟不知是什么兵刃从铠甲隙处刺入,他吭也不吭,佩剑顿出如虹,只听一声怪叫,半空血洒淋漓,却仍不见半个人影。
他不知自己从原来的生门边缘闯人哪一门户,听不到相夏至指引方位的号令声,只脑瓶运气硬闯。
正徘徊不定时,突地马腿一跛,竟似被人砍了一刀,他及时在战马倾仰之际翻身落下,落地时腰上剧痛,料来那一刺竟是不轻,他一蹙眉,就地滚出数丈远,以卸掉冲力,而跃起时,居然连马也不见了踪影。
他长吸一口气,感觉四周煞气阴凛,杀机四伏,却始终辨不出危险之源,连最基本的四方八向也似乎极不明晰。
忽然记起救相夏至那一夜的情形,他心念一动,立即凝神持静,心底一片澄明,果然片刻之后,便不再心浮气躁。当感觉自己与天地万物都同一呼吸时,他便忽地听到一个声音
“左七丈,右十二丈。”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左移七丈,然后再向右移了十二丈,精确如斯,不差分毫。立定后,才惊觉竟身处重重包围之中,数不清的刀戟兵器迎面袭来,瞬间而至,令人窒息。他叱了一声,手中佩剑已成一道光芒,乱军阵中,如同划出一道夺人心魂的虹。
虹中浓艳炽烈,是喷溅四射的血。
其中也有他的血他一运力,腰上伤处就抽搐一下,像塞不住的决口。瓦刺人所用兵器中有专门铸了放血刺的,他所受一击不仅深重,且正处血脉汇集之处。
眼前一阵昏眩,这回纵使瓦刺所布阵中不出现幻境,他也看见幻象了:一袭青衫飞扬,相夏至策马飞奔而来。
她自然是不会来的。
可是,他分明听见马蹄达达作响,节奏那样急迫清晰,像震在他的心版上。
战马萧萧嘶鸣,冲开聚得密不透风的人墙,金戈相击,呐喊震天,辨不清哪是大明兵将,哪是瓦刺士卒。
千军万马中,他只看见一只纤弱的手臂伸向他,叫了一声:“望月!”
是相夏至。
他探出手臂,握住马背上的她的手。
***
暮色微黠,夜拖着迟缓的步子,跚跚而来。
栖蝶峡,名虽优雅,却是出了名的险壁恶水,只有一小块隐蔽的绿地,不知是谁无心插柳柳成阴,夏至节气间,倒也漫天杨花柳絮,如同塞外江南。
相夏至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血总算止住了。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存心害我愧疚。”她喃喃道,偷瞄躺在地上的重伤者“我知道是我不好,引景千里入阵扰乱你心神,本以为让你受一点小伤,无暇注意我,我也好功成身退,可是你运气不好,误闯死门,这不是我能算到的,我救你出来,就当弥补你一点点。”说起来理很直却气不壮“我不是存心害你,谁叫你独断专行,要将我强留在边城。”
将他身上敞开的铠甲重新系好,再看看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袍子,不由苦笑“我的衣裳都捐献给你裹伤了,我也快没法见人了,所以我牵走马,干粮和水留给你,反正你一时也走不动,只待有人来接你就好。”
星子逐渐爬满天幕,晴朗的白昼后紧接是晴朗的夜,塞北的冬严寒,夏便酷热,而热气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朗的好时候。
因此,她要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开溜。
“你放心,破阵后的清残扫余整修编队的杂事我已事先交代好,你的部下精明强干,实在是你领导有方。”称赞完,她又诚心诚意忏悔“我不是弃你于不顾,只不过你既然肯定呃,应该?唉,你绝死不了的,所以请不要怪我溜之大吉,我知道你心地宽容,不会计较我的卑劣行径,反正你之前也欠我一次,我现在讨回来,一来一往,也算扯平。因此,因此唉,我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下定决心牵马而行,可是行了几丈远,又停下来。
“我若是心软回头,就是蠢了。”烦恼地甩了甩头,她忽地大声叫“就算你真的做了鬼,也不要怨我缠我好不好?”
“不好。”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一股彻入骨髓的冷逐步蔓延全身,而感觉更切实的,是颈间的那一刃冰凉。
“我记得你的佩剑已经在路上颠簸掉了。”
“你不是要看我的剑,这就是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勉强笑道:“侯爷,原来您不仅剑法妙,轻功也这样好,您什么时候起身到了我背后,我都没发觉。”
“这不算什么。”
“那我刚才自言自语那些话,您实际也听到了?”
“差不多。”
她丧气地垂下头“那我没什么可说了,您动手吧。”
“我有要说的。”
她心中小小地升起一线希望“侯爷想说什么?”
“你转过来。”
“呃?哦。”她不敢不从,忍着脊上蜿蜒爬行的寒气,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撞到剑上。
“你为什么不抬头?”
“我愧对侯爷。”很想挤出几滴眼泪以示悔不当初后悔万分追悔莫及,可是眼睛不争气,半丝雾气也不出现。
“嗯,你愧对我,我待你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急着离开边关,甚至不惜致我于死地?”
她心中剧跳一下,干笑道:“侯爷,您这样说,会让我误会您对我有意,而且,我也并没想致您于死地,只是唉,计算上出了一点误差,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沉默了好久,让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才赫然发现他腰间的血已经渗出了铠甲,而他的脸色极是苍白,更显出他眸子的深不可测。
“你”“你说得对,是我不好,不该强留你,你助我破阵退敌,已是帮了我极大的忙,是我贪心了。”他慢慢地说道,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像是极沉重,又像轻得不着力“我不该怪你,你想办法脱身,并没有错,而且你救了我,也并没有想要我死。”
相夏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缓缓撒开剑,剑尖点地“你走吧。”
“侯爷”
“我承你助我之情,谢你救我之恩,你”他别过眼,垂眸看他的剑“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上忙,必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
他此诺一出,若是别人,当欣喜万分,而相夏至听了,心里却是说不清一股难言滋味,有点慨叹,有点歉疚,又有点心酸。
她开了口,却是:“你的伤口又裂了。”
“没什么,不是致命的伤。”
他真懂怎么要她愧疚!“可是你的失血量却会致命。”
望月笑了,笑得很淡,也很轻松“那么,居士,麻烦你帮个忙。”
“好。”她立即点头,是要她帮他操习新士卒,还是演练新阵法?绝对没问题!
咦?不对,她是要走的,怎么昏了头要帮他操演士卒队阵?一定是太感动他手下留情以至一时有点糊涂。不知他要她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哎,总之希望不要让她太为难。
“麻烦你帮我把铠甲脱掉。”
什么?她一愣“铠甲?”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铠甲很重。”
“哦。”她不知不觉上前,只一步,就站到他身前,很快帮他把沉重的铠甲除下,见了他腰上渗血的部位,暗红一片,触目惊心,她只能非常厚颜地当做没瞧见。
“多谢你。”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像当日在锜望台的情形,那时他在身后,现在他在面前,那时她想躲,现在却油然而生了一种隐隐的却又似深刻的怀念。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的。赤诚而宽厚,虽然几次因他身世之秘话带威胁,却始终当她至交亲朋般相待,一片坦挚。甚至有时拿她当亲妹般呵护照顾,不输对卫厨子。
是她伤了他。
“你保重。”她退开一步,轻声道。
他静静地看她“你也保重。”
她转身,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一个念头倏地滑过心头
他为什么让她帮他脱铠甲?
除非他连自行脱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请她“帮个忙”
进裂的伤、大量流失的血
他在硬撑!
她忽地转回身,正看见他摇摇欲坠,勉强向她笑了一笑,然后倒下去。
“望月!”
她扑了上去,及时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