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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隋

    眉间微微发烫,他手持斧头的动作停下,眼前看的不再是木柴,新的影像从脑海里模糊成形。

    他丢了斧头,迟疑了一下,将粗衫塞进精瘦结实的身体,随即往院外走去。

    “哎,独孤兄,你去哪儿啊?不正在听我说话吗?”

    院外有些喧闹,他隐身在暗处,子迎面而来的少女。

    “爹,我没事。”她的微笑和煦如春风,脸色却苍白许多。“女儿只是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下而已。”

    “好好。”王辅贤担忧地说道:“我让手底下去炖些补品。兰儿,还不快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女儿想要清静一下。”芸娘婉拒道。

    王辅贤张嘴想说什么,但及时收口,斥退左右,便跟着离开了。

    他微微眯着眼,望着她住这方向走来。她的双颊涂了淡淡的胭脂,素白的衣裙虽然绣着灿烂金线,但总觉得她随时会飘向天际,归回仙界。

    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瞧见她停在茂盛的枝叶前,知她发现了他的存在。

    彼此心有灵犀,不是出于她的神之眼,只是血缘的呼唤罢了,他忿怨地想道。

    “哎哎呀,是是是传说中的那那个护国天女吗?我我的天啊”结结巴巴的,身子却利落地跳出来,卡在她与独孤玄之间,双眼略嫌失神,迷恋地锁住她的美颜。“王小姐,你真美不,不!我的意思是,在下阴煌子,今年二十有八,家中无妻无女无高堂,在大兴城里开业,我我可有荣幸请你请你坐下来聊一聊?你知道,在下对你你的事迹很有兴趣”拼命扇住羽扇,力持潇洒,声音却微颤。

    独孤玄力道极大,一把推开他。“你别理他。”

    “你朋友?”她微笑。

    “不是。”

    “不是?独孤兄,你这句话未免过狠”阴煌子回过神,正要再抢步上去,突然有人一拐,他差点跌个四脚朝天,只得急忙拉着手边的盆栽;盆栽过轻,不及拖住他的重量“咚”地一声,他宝贝的头撞上地。

    “他”

    “没事。”独孤玄答道,没有回头,轻轻扶着她些微摇坠的身体,跟着她走向湖面的小楼阁。

    厚实掌下的纤肩几乎一捏就碎,他垂下眼,心头仿如刀割。

    “你跟他,是怎么相识的?”她问道。知道他性子使然,朋友几乎没有一个。

    “不记得了。”

    “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也合该是时候了,你的年纪不小了,不再会事事向我吐露”

    他马上截断她的话,微恼道:“每天日落时,我在司天监外等你,他路过数次,在最后一次自动缠上来,不过是个扰人的苍蝇。”就此缠上了他。若不是确定阴煌子家中衣食不缺,甚至家财万贯,几乎要以为他有心搭上他进入太史府。

    她的笑颜漾深。“你们有缘。”

    谁跟他有缘了?独孤玄正要脱口,见她雾蒙的水眸露出安心来,便勉强自己笑道:“是啊,我跟他有缘,一辈子的朋友。”她该担心的事太多了,不必让他再成为她纤肩上的一付重担。他望着她的身子,强压下想用力抱着她的冲动,低声说道:“你早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若不是那个人,你何必进司天监”

    “那是你爹。”她温和说道。

    几不可闻的呼斥声让她抬起眼眸。“阿爹不知道你的身份,自然无法认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向阿爹说。”

    “不!”他咬牙道:“血缘对我并无任何意义。”

    她的情爱一向淡薄,他话中的意喻深远,她却听不出来,只当他仍在恼怒阿爹对他们母子的冷情。

    从他进太史府已有五年光景,当年略嫌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高过她许多。若是阿爹知道他膝下尚有一儿,她知道他会有多高兴。

    这个儿子生得多健康,没有如她的多病、也没有她太多时候的无能为力,就算有一天她走了,他仍能代她完成在这人世间的责任

    他仿佛看穿她的思想,嗤声道:“什么责任我可一点也不懂,我只知道在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心头最重要的就只有你。”

    莲步走上曲桥,她摇头轻笑。“不,你明白的,你心头最重要的不会是我。”

    就如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是我吗?话含在嘴里,从来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因为知道她的天性、知道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所以,她也以为他心里最割舍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天下百姓。她当他是同伴,当他是弟弟,当他是“护国天女”的知心人,因为她一直以为王辅贤十八年前的一场错事,造就了她天女的另一面镜子,而那个镜子就是他!

    他从未反抗过,就这样让她误以为她对天下百姓有太沉重的责任感了,没有人与她分摊,他怕她承受不了的日子提早来临,所以不曾说出过任何嗤之以鼻的话来。

    就算大隋国运将亡,又与他何关?百姓受苦是他们的业障,何须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承受?

    他心里明白一旦向王辅?*党鏊侵涞难倒叵岛螅醺ㄏ捅鼗嵋咎旒嘤胨傩掌砀!5辉敢獍。辉敢庀蚴廊苏迅嫠胨皇墙愕埽约词股砦挠白樱仓荒茉谒咎旒嗤獾群颉?br>

    湖面上的小楼阁是他人太史府后,依着方位推算,要求她向王辅贤在湖面上建造她居住的楼阁;虽然每至冬天水气上流,会显阴凉,但楼阁之地阳气甚重,足以保住她的元神。

    进入楼阁之后,她的疲累已显露在脸上,他马上抱起她推开房门,往床上走去。

    她半合着眼,有点昏昏欲睡。这一睡必又要花上好几天才会醒来,她心里叹息,不知道这样受折磨的生命究竟何时会走到尽头?

    “你好好睡上一觉,有我在身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阴沉的脸庞极力掩藏住惊慌。她的身子多轻啊,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她真的还是人吗?没有属于人的重量,真怕有一天他回来时发现她已经走了。

    “不碍事的。”她费力地挤出安抚的笑。

    他望着她一会儿,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说道:“我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吗?”

    她轻轻应了下,神智仿佛开始飘离,正因是姐弟,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强烈的男女之防。他靠在床榻旁坐下,姿势极为不舒服,但仍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以自己的阳刚之气灌进她体内,让她有一顿好觉。

    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骨比初遇那时好太多,但较之旁人总是虚弱,尤其是今年他微微合眼养神,忆起丫头提过她九岁时曾在生死之间徘徊过。逢九大劫吗?人人都有,连她也不例外。这算什么?给她神的能力,却让她的身子比人还不如?是让她降世救人,还是让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我宁愿你是一个再痴愚不过的女子,总好过为民忧心。”他喃道。

    半昏半醒中,他忆起初见时她温暖的笑容。也许她对每一个人都一事同人,却不知她的笑对他一生的改变有多重要。那种能够感受心脏在跳动的感觉让他一生部难以忘怀。

    五年来的回忆在昏沉的睡眠中交错,他任由回忆流窜,直到眉间朱砂微微发热时,才赫然发现梦里的回忆跨过了今天,继续朝向将来迈进。

    梦里,他看见王辅贤为她谈了一门亲事,对象是东宫太子杨勇。他还来不及忿怒,又见右翊卫将军字文龙在乍见芸娘的刹那失了心,随即,他的梦又跳到佛寺中。

    佛寺中,芸娘将遇上浑身黑气的杨广,大震她的元神,她的元神逐散,正逢九大劫死亡加速回归大上他的预知不停地推进,血淋淋地染上他的梦!

    “不!”他大吼,硬是将自己拉回现实之间,当眼睛张开的同时,他的冷汗已流满全身。

    “怎么了?”芸娘被惊醒,有些迷惑地问。

    “别!”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明知她的体温过于冰凉,但总觉得自己在握一只死人的手。“不要了!咱们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不要再管了!不要再理他们了!”

    她先是微愕,随即明白他看见未来了。她知道在某些时候她能目睹国运、感受穷人的将来,对于自己的未来却没有预知的能力或者,她隐约知道自己的下场,但不曾去细究过。

    她也不问他看见了什么,只温声说道:“我舍不下。”

    他瞪着她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那么,你就能舍下我吗?”他咬牙道:“五年的情分比不过一群陌生人!”

    “玄”

    预知死亡的梦让他惊颤不已。即使此时此刻,他仍能感受到梦里那种无止境的巨画。

    “跟我走!我们可以隐姓埋名!我可以养活你,大隋有你又如何?一个王朝的衰败若是以天女来定,那么这个王朝何必维持下去?没有贤良的国君,就算有十个、二十个护国天女,它照样崩离!可是我只有你,难道你就不能为我而活吗?”

    他话里隐约的预言已经让她微震了。现下的太子是杨勇,将来国君若非贤良之辈,那就是

    他看到的未来远比她多,她只能隐约感觉是啊,每近十九生辰一日,她就能感受到体内的精气少了一分,愈来愈虚弱,到最后,她难有好下场,但她怎能舍弃百姓的最后一线希望?

    柄崩则动乱,届时百姓要何处去?

    “我要留下来。”她柔声说道,温暖的目光直视他怨恨的双眸。

    半晌,他拉开大门离去。

    她恍惚望着前方,不由自主地低声叹息。叹息声萦绕整幢楼阁,湖面水纹轻轻波动,像被微风所吹,又像是被叹息所扰

    一个无赖。

    至少,褪去王服后,那个青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皮赖脸的无赖。

    杨承文摇着他第二十二个换来的羽扇,蹲在树丛之后偷窥。他的姿态保持得非常完美,左手托住下颚,脸微偏向左,看着院里是有点困难,但他深知这是他最英俊的身姿;当然,搭配住扇子,更让他看起来潇洒到无人匹敌的地步。

    他对扇子一向钟爱,从小就是如此,总觉得有一把扇子可以让他成为京师的俊鲍子之一,但一直苦于自幼家徒四壁,挣饭都来不及了,哪里还管得了身外物?

    直到他遇见了天神一般的多罗郡王。

    他必须说,他的运气还真是该死的好到极点,竟然以市井小民之身与皇亲结识,八成上辈子做了好事。至少,他不必再每天花一半的时间跟着传教士到处在京师跑着传教。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双腿总感到疲累,仿佛曾经不停地跑着着,耗尽他毕生的腿力。

    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只是不明白自己蹲在停尸房前偷窥的原因。

    停尸房内

    “尸体两股间青紫,表示这个人真的是上吊而死你不用记录吗?”

    “这一点,我还自认背得住。”

    “你跟师傅一样厉害。”

    “是吗?”胤玄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阻止她上前继续解释另一具尸体的死因。“都快下午了,咱们该去用饭了。”

    “可是我还没有背完。”

    “可是,我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一脸无辜地说道。

    恶心!杨承文从这角度可以瞧见窗内的身影。没看过一个男人的脸能这么适合装可爱的,而且可爱得好没天理。

    “好,我们去吃”她偏着头,想了下。“姐姐会叫人送饭来,要再等一会儿。”

    “是姐夫吧。”他轻哼一声,仍是拉着她住停尸房外走。

    “姐夫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忙,有时天亮了,连个影都还没有瞧见。”以前偶尔姐夫会找她一块用早饭,近日别说是早饭了,连晚饭都不见踪影。

    “他当然忙啊。”胤玄别有用意地笑说:“他身居要职,要忙的事可多了,恐怕这几天他跨不进都统府一步。”

    “可是我听旁人说,你的身份也很高,难道不忙吗?”

    他的笑更贼。“就因为我的身份极高,所以要忙的全都丢给下头的人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正要进屋先去梳洗一番,再等姐姐叫人送饭来,他忽然叫着她。

    “拈心,你何时生辰?”

    她回头“这个月二十。”

    他微笑点头,让她先进屋去。

    “今年是十九了”他的笑敛起。十九岁生辰,一个受诅咒的日子,她看起来除了左眼瞧不见外,身子骨不致弱到会死的地步。

    他虽能预测将来,却不是对每件事。比起前世的独孤玄,他的能力几乎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尤其从一开始他就无法预知他与拈心的未来。至少,当他死而复生,忆起过往总总时,曾试图开启神眼寻找拈心,却大病三天,一无所获。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胤玄往树丛后瞧去。

    杨承文傻笑地走出来。“郡王,好眼力。”

    “这里是金府,你怎么混进来的?”

    “嘿嘿,实不相瞒,我一报是郡王的手下,马上有人引我进来。我不得不承认连一个郡王的家仆也胜过一个市井小民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胤玄的新扇子。

    胤玄望着他,缓下了语气:“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再接近我。”

    杨承文闻言,顿时满面通红。“郡王你莫要误会小人的意思,我不是不是存心贪图富贵而接近郡王,我我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情不自禁”注意到胤玄异样的眼神,连忙摇手说道:“我不是说,我对郡王有什么断袖的感情,你相信我,我对你只是只是”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怎么对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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