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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蓝、白、黑五色锦衣的五名童子,那两名身穿红衣的就是目前盗库银的童子,这时那两童垂首低眉,见到众人毫不理会。只听殿后钟声当当,走出一群人来,高高矮矮,有男有女,分站椅子两旁,每边八人,共是一十六取。锦衣毒丐站在左首第二。右手第二人钩鼻深目,满脸伤疤,赫然是个相貌凶恶的老乞婆。袁承志心想:“这必是伤害程老夫子的乞婆子。”低声问单铁生:“他们在捣甚么鬼?”单铁生脸色苍白,声音发颤,低声道:“那是云南五毒教啊,这一回咱们死定了。”袁承志道:“五毒教是甚么东西?”单铁生急道:“啊哟,袁相公,五毒教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何铁手,你没听见过吗?”袁承志摇摇头。单铁生道:“乘他们教主还没出来,咱们快逃吧。”袁承志道:“瞧一下再说!”单铁生心中怕极,决定单独逃走,突然叫道:“在下失陪了!”话未说完,已拔起身子,向墙头窜去。站在左手第三的高个子身形一晃,追了过去,跃起身来,伸手抓住单铁生左踝。单铁生身子一弓,右掌往他头上直劈下去。那高个子举手一挡,啦的一声,两人都震下地来。高个子冷笑一声,回班站立。单铁生只觉左脚和右掌均为兵刃所伤,剧痛刺心,举手一看,掌上五个小孔中不住流出黑血,不由得大惊失色,再提左脚看时,也有五个小孔,心里一吓,倒在地下。原来那高个子十根手指都戴了装有尖刺的指环,刺上喂着极厉害的毒药。沙天广上前把单铁生拉起。

    只见十名童子各从袋里取出哨子吹了几下,二十多人一齐躬身。殿后缓步走出两个少女,往椅旁一站,娇声叫道:“教主升座!”只听得一阵金铁相撞的铮铮之声,其音清越,如奏乐器,跟着风送异香,殿后走出一个身穿粉红色纱衣的女郎。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甚是美貌。她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行动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头上长发垂肩,也以金环束住。她走到椅中坐下,后面又有两个少女跟着出来,分持羽扇拂尘。那女子一笑,说道:“啊哟,这么多客人,快拿椅子来,请坐!”众童子忙入内堂,搬出几张椅子,给袁承志等坐下。袁承志等心中疑云重重:“五毒教教众都如此奇形怪状,横蛮狠毒,教主本人当更是凶恶无伦,难道把单铁生吓得魂不附体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便是这个年轻姑娘么?”那女子娇滴滴的说道:“请教尊客贵姓?”袁承志道:“在下姓袁。这几位都是在下的朋友,请问姑娘高姓?”那女子道:“我姓何。”袁承志心中一震,暗想:“那么她真的是五毒教教主了。”那女子问道:“阁下是来要库银的么?”袁承志道:“不是。这位单朋友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却是平民老百姓,跟这位单朋友也是初交。官家的事嘛,我们不敢过问。”那女子道:“好啊,那么你们到这里干甚么来着?”袁承志道:“我有一个姓程的朋友,不知甚么地方开罪了贵教的朋友,受了重伤,因此过来请问一下。我那姓程的朋友说,他跟贵教的朋友素不相识,只怕是误会。”那女子笑笑道:“啊,原来是程帮主的朋友,那又不同啦,我还道袁相公是鹰爪一伙呢,来啊,献茶!”众童子搬出茶儿,献上茶来。众人见茶水绿幽幽地,也不见茶叶,虽然清香扑鼻,却不敢喝。

    那女子道:“听齐师兄说,袁相公慷慨好客,身怀冰蟾至宝,原想不会是鹰爪一流。”袁承志心想她若是教主,怎会又称座下弟子为师兄,真是弄他们不懂,当下含糊答应。那女子道:“袁相公冰蟾的妙用,可能让我一开眼界么?”袁承志心想如将冰蟾交到她手里,只怕她撒赖不还,当下取出冰蟾,在单铁生的伤口上吸毒。五毒教人众见伤口中黑血片刻间便即去尽,都是脸现欣羡之色。

    那女子好胜心起,说道:“当真是剧毒之物,只怕这冰蟾也治不了。”袁承志心想:“他们是五毒教,我这冰蟾克制毒物,正是他们大忌,还是谦抑些为是。”说道:“那当然啦,天下厉害毒物甚多,这小小冰蟾,有甚么用?何况又是死物。”青青却不服气了,插口道:“那也不见得。”

    那女子听了袁承志的话本很高兴,听青青插口,哼了一声,道:“取五圣来!”五名童子入内,捧了五只铁盒出来。另外五名童子捧了一只圆桌面大小的沙盘,放在殿中。十名童子围着沙盘站定,红衣童子捧红盒,黄衣童子捧黄盒,五名锦衣童子各捧与衣同色的铁盒。袁承志心想:“这些人行动颇有妖气。但瞧他们如此排列,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胡乱唬人的。”又见左首第三个夷族打扮的壮汉走到沙盘之旁,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青旗,轻轻一挥。五名童子打开盒子。青青不禁失声惊呼,只见每只盒中,各跳出一样毒物。哪五样?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那夷人又是一挥青旗,十名童子一齐退开。众弟子中走出四人,分据沙盘四周,喃喃伞咒,从衣袋中取出药物,咬嚼一阵,喷入沙盘。袁承志寻思:“这些驱使毒物的怪法,我可一窍不通,莫要着了他们道儿。”再看盘中,青蛇长近尺许,未见有何特异,其余四种毒物,却均比平常所见的要长大得多。五种毒物在盘中游走一阵之后,各自屈身蓄势,张牙舞爪,便欲互斗。毒蜘蛛不住吐丝,在沙盘一角结起网来。蝎子沉不住气,向网上一冲,弄断了许多蛛丝,随即退开。蜘蛛瞪眼向蝎子望了几眼,又吐丝结网,网未布妥,蝎子又是一冲。这般结网冲网,几次之后,蝎子身上已粘满蛛丝,行动大为迟缓,两只脚被蛛丝粘缠在一起,无法挣脱。蜘蛛乘机反攻,大吐柔丝,在蝎子身旁厚厚的结了几层网,悄悄走到蝎子身前,伸足撩拨。蝎子突然翻过毒尾,啪的一声击打。蜘蛛快如闪电,早已退开。这般挑逗数次,蝎子怒火大炽,一击不中,向前猛追过去,不提防正堕入蜘蛛布置的陷阱之中。蝎子在网上拚命挣扎,眼见在蜘蛛网中弄破一个大洞。蜘蛛忙又吐丝纠缠,蝎子渐渐无力挣扎。蜘蛛扑上,张口一咬,蝎子痛得吱吱乱叫。蜘蛛正在享受美味,突然一阵蟾沙喷到,毒蟾蜍破阵直入,长舌一翻,把蝎子从蜘蛛网中卷了出来,一口吞入了肚里。蜘蛛大怒,向蟾蜍冲去。蟾蜍长舌翻出,要卷蜘蛛,蜘蛛张口向蟾蜍舌头上咬去。蟾蜍长舌倏的缩回。蜘蛛慢慢爬到蟾蜍左边,吐出一条粗丝,粘在盘上,忽地跃起,牵着那根丝,从空中飞了过去,掠过蟾蜍时在它背上狠狠咬了一口。青青叹道:“这小东西竟然也会用智。”蟾蜍急忙转身,蜘蛛早已飞过。片刻之间,蟾蜍身上蛛毒发作,仰面朝天,露出了一个大白肚子,死在盘中。

    毒蜘蛛扑上身去,张口咬嚼。这边那青蛇正被蜈蚣赶得绕盘急逃,游过蟾蜍身边时,忽地昂首,张口把毒蜘蛛吞入肚内,跟着咬住了蟾蜍。蜈蚣从侧抢上,口中一对毒钳牢牢钳住蟾蜍,双方再力拉扯。拉了一阵,青蛇力渐不敌,被蜈蚣一路扯了过去。青蛇想要撇下蟾蜍逃生,哪知它口内生的都是倒牙,钩子向内,既咬住了食物,只能向内吞进,说甚么也吐不出来,想逃不得,登时狼狈万分。

    沙盘周围的五弟子见胜负已分,各归原位。不一刻,蜈蚣将青蛇咬死,在青蛇和蟾蜍身上吸毒,然后游行一周,昂然自得。何铁手道:“这蜈蚣吸了四毒的毒质,已成大圣,寻常毒物再多,也不是它敌手了。”见袁承志有不信之色,对蓝衣童子道:“取些青儿来。”那童子入内,捉了七条青蛇出来,放在盘内。那蜈蚣吱吱吱的轻叫数声,扑上去要咬。七条青蛇联成一圈,七个头向外抵御外敌,身子却叠在一起,蜈蚣一时倒也攻不进去。这般来回攻守几个回合,一条青蛇被蜈蚣钳住头颈,扯了出来,群蛇一齐悲鸣。蜈蚣咬死青蛇,又向群蛇攻击。锦衣毒丐齐云*忽从班中出来,在何铁手面前屈下一膝跪倒,说道:“教主,金儿动个不休,不放出来只怕不妥。”何铁手秀眉一皱道:“它就爱多事,好吧!”齐云*从怀里取出铁管,拔开塞子,把目前在雪地里捉来的金蛇放入沙盘。金蛇一出铁管,忽地跃起,挡在群蛇面前。蜈蚣立即后退。群蛇见来了救星,缩成一团。金蛇身躯虽小,却是灵活异常。袁承志和青青见过金蛇的本领,知道蜈蚣远非其敌,果然斗不多时,蜈蚣便被一口咬死。群蛇围住了金蛇,身子不住挨擦,似乎感谢救命之恩。

    袁承志笑道:“想不到虫豸之中也有侠士!”青青在袁承志耳低声道:“我要这条金蛇!”袁承志道:“孩子话,人家怎肯给你?”青青低声道:“我爹爹外号叫甚么?”袁承志心中一凛,道:“金蛇郎君!难道他当真与这金蛇有甚么牵连?”“金蛇郎君”四字说得大声了些,那老乞婆本来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青青,一听到这四字,突从班中跳了出来,伸出双手,抓向她肩头,喝道:“金蛇郎君是你甚么人?”她相貌奇丑,声音却是清脆动听。青青吃了一惊,跳开一步,喝道:“你干甚么?”陡然间衣襟带风,教主何铁手身旁两人一跃而前,站在老乞婆两侧,同声叫道:“那姓夏的小子在哪里?”袁承志见这两人的身形微晃,便倏然上前半丈,武功甚高。这两人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中等身材,面容黝黑,似是个寻常乡下人。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年纪。

    青青以前因身世不明,常引以为耻,但自听母亲说了当年的经过之后,对父亲佩服得了不得,当下昂然道:“金蛇郎君是我爹爹,你们问他干么?”

    老乞婆仰头长笑,声音凄厉,令人不寒而栗,叫道:“他居然没死,还留下了你这孽种!”那瘦长子喝道:“他在哪里?”青青下巴一扬道:“为甚么要对你们说?”

    老乞婆双眉竖起,两手猛向青青脸上抓来。这一下发难事起仓卒,青青不及躲避,眼见老乞婆套着明晃晃钢套的尖尖十指,便要触到青青雪白粉嫩的脸颊,袁承志右手衣袖向下一挥,噗的一声,击中老乞婆双臂中间,乘势一卷一送。老乞婆身不由主,向后翻了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在地下。这一来五毒教众人相顾骇然,老乞婆何红药是教中的高手,比教主何铁手还高着一辈,怎么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一出手,就如此轻易的将她摔了个筋斗?

    瘦长子潘秀达和那个乡下人般的岑其斯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两人相顾,点一点头。潘秀达道:“我来领教。”双掌一摆,缓步上前。沙天广道:“袁相公,我接他的。”袁承志道:“沙兄,用扇子。他手指上有尖环,这也算是兵器!”沙天广展开阴阳扇,便与潘秀达斗在一起。这边哑巴与岑其斯默不作声的拳打足踢,早已斗得火炽。五毒教众人一拥而上。胡桂南、铁罗汉、青青各出兵刃接战。老乞婆何红药势如疯虎,直往青青身边奔来。袁承志知道此人下手毒辣,不可让她接近青青,等她奔近,忽然跃出,伸手抓住她后心,提起来掼了出去。

    何铁手粉脸一沉,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手中嘘溜溜的一吹。五毒教教众立即同时退开。众人扑上时势道极猛,退下去也真迅捷,突然之间,人人又都在教主身旁整整齐齐的排成两列。何铁手脸露微笑,对袁承志道:“袁相公模样斯文,却原来身负绝技,让我领教几招。”袁承志道:“贵教各位朋友我们素不相识,不知甚么地方开罪各位,还请明言。”何铁手脸上一红,柔声道:“我们的事本来只跟官府有关,袁相公不明中间的道理,也就罢了。这时忽然有金蛇郎君牵涉在内,请问金蛇郎君眼下是在哪里?”

    青青一拉袁承志的手,低声道:“别对她说。”袁承志道:“教主跟金蛇郎君相识么?”何铁手道:“他跟敝教很有渊源,家父就是因他而归天的。敝教教众万余人,没一个不想找他。”袁承志和青青一惊,均想金蛇郎君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到处树敌,五毒教恨他入骨,也非奇事。袁承志道:“金蛇郎君离此万里,只怕各位永远找他不着。”

    何铁手道:“那么把他公子留下来,先祭了先父再说。”她说话时轻颦浅笑,神态腼腆,便是个羞人答答的少女一般,可是说出话来却是狠毒之极。

    袁承志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各位既跟金蛇郎君有梁子,还是去找他本人为是。”何铁手道:“先父过世之时,小妹还只三岁。二十年来,哪里找得着这位前辈?若是把他公子扣在这里,他老人家自然会寻找前来。咱们过去的事,就可从头算一算了。”青青叫道:“哼,你也想?我爹爹若是到来,管教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何铁手转头问何红药道:“像他爹爹吗?”何红药道:“相貌很像,骄傲的神气也差不多。”何铁手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各位请便吧。我们只留下这位夏公子。”袁承志心中寻思:“他们只跟青弟一人过不去。此处情势险恶,我先把她送出去再说,别人纵使暂时不能脱险,也无大碍。”于是作了一揖,说道:“再见了。”语声方毕,左手已拦腰抱住青青,奔到墙边。墙垣甚高,他抱了青青后,更加不能一跃而上,托住她身子向上抛去,叫道:“青弟,留神!”五毒教众人齐声怒喊,暗器纷射。袁承志衣袖飞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暗器都被打落。青青双手已抓住墙头,正要踊身外跃,何铁手倏地离座,左掌猛地向袁承志面门击到。袁承志见她身形甫动,一股疾风便已扑至鼻端,快速之极,以如此娇弱女儿而有这般身手,不禁惊佩,喝道:“好!”上身向后斗缩半尺,却见击到面前的竟是黑沉沉的一只铁钩,更是吃惊。何铁手右手微挥,一只金环离腕飞上墙头,喝道:“下来!”青青顿觉左腿剧痛,手一松,跌下墙来。何红药怪声长笑,五枚钢套忽离指尖,向她身上射去。这顷刻之间,袁承志已和何铁手拆了五招。两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他百忙中见青青势危,一把铜钱掷出,铮铮铮响声过去,何红药的五枚钢套都被打落在地。何铁手娇喝一声:“好俊功夫!”左手连进两钩。袁承志看清楚她右手白腻如脂,五枚尖尖的指甲上还搽着粉红的凤仙花汁,一掌劈来,掌风中带着一阵浓香,但左手手掌却已割去,腕上装了一只铁钩。这铁钩铸作纤纤女手之形,五爪尖利,使动时锁、打、拉、戳,虎虎生风,灵活绝不在肉掌之下。袁承志叫道:“沙兄,你们快夺路出去。”此时五毒教教众早已缠住沙天广等人拚斗,重围之下,却哪里抢得出去?袁承志乍遇劲敌,精神陡长,伏虎掌法施展开来,威不可当。何铁手武功别具一格,虽然也是拳打足踢,掌劈钩刺,但拳打多虚而掌按俱实,有时却又一掌轻轻的捺来,全无劲道。袁承志只道她掌下留情,不使杀着,于是发掌之时也稍留余地,酣斗中时时回顾青青,见她坐在地下,始终站不起来,当下抢攻数招,把何铁手逼退数步,纵过去扶她站起。猛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铁罗汉和岑其斯四掌相对,各自震开。铁罗汉大叫一声,上前再攻,拆不数招,手掌渐肿。他又气又急,大声嚷道:“这些家伙掌上有毒,别着了道儿。”袁承志这才省悟,原来五毒教众练就了毒掌,只要手掌沾体,便即中毒,何铁手掌法轻柔,其实是在诱自己上当,用心阴毒,决非有意容让,眼见情势越来越紧,心想如不立时冲出,自己虽可脱身,余人只怕都要葬身在这毒窟之中。何铁手见他扶起青青,不容他再去救铁罗汉,身法快捷,如一阵风般欺近身来。袁承志叫道:“何教主,在下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如此苦苦相逼?你不放我们走,莫怪无礼。”何铁手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涡,说道:“我们只留夏公子,尊驾就请便吧。”

    袁承志左足横扫,右掌呼的一声迎面劈去,何铁手伸右手挡架,猛见袁承志这一掌来势奇劲,若是双掌相交,即使对方中毒,自己的手掌也非折断不可。瞬息间手掌变指,微微向上一抬,径点袁承志右臂“曲池穴”这一指变得快,点得准,的是高招。

    袁承志叫道:“好指法!”左掌斜削敌颈。他知何铁手虽然掌上有毒,却害怕自己掌力,当下拳法一变,使出师门绝艺“破玉拳”来。这路拳法招招力大势劲,刘培生号称“五丁手”尚且挡不住他五招。何铁手武功虽高,究是女流,见他一拳拳打来,犹如铁锤击岩、巨斧开山一般,哪敢硬接?她本来脸露笑容,待见对方拳势如此威猛,不禁凛然生惧,展开腾挪小巧之技,一味游斗。

    袁承志乘她退开半步之际,左掌向上一抬,右拳猛的“石破天惊”向身旁锦衣毒丐齐云*身上打去。齐云*叫道:“来得好!”张手向他拳上拿去,只要手指稍沾他拳头,剧毒便传了过去。袁承志哪容他手指碰到,身子一蹲,左手反拿住他的衣袖,右足往他脚上一钩,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盖下三寸处,喀喇一声,齐云*膝盖登时脱臼,委顿在地。胡桂南本在与齐云*激斗,登时援出手来,奔去救援被三敌围在垓心的沙天广。袁承志叫道:“退到墙边,我来救人!”胡桂南依言反身,将青青、铁罗汉、单铁生三个伤者扶到墙边。袁承志游目四顾,见沙天广与哑巴均是以一敌三,沙天广尤其危急,当下双腿左一脚右一脚,踢飞了两名五毒教弟子,纵入人丛,喀喀喀三声,围着沙天广的三人均已关节受损,或肩头脱榫,或头颈扭曲,或手腕拗折。他不欲多伤人众,又不敢与对方毒掌接触,是以每次均是迅如闪电般抢近身去,隔衣拿住对方关节,一扭之下,敌人不是痛晕倒地,便是动弹不得。他救了沙天广后,再抢到哑巴身旁。哑巴拳法颇得华山派的精要,力敌三名高手,虽然脱身不得,一时也还不致落败。何铁手一声呼哨,五毒教人众齐向两人围来。袁承志东一窜,西一晃,缠住哑巴的两人一个下颚脱落,一个臂上脱臼,另一个一呆,被哑巴劈面一拳打在鼻梁之上,鲜血直流。哑巴打发了性,还要追打,袁承志拉住他手臂,拖到墙边,叫道:“大家快走,我来应付。”胡桂南当即游上高墙,将一行人众接应上去。袁承志在墙下来回游走,又打倒了十多个敌人,向何铁手拱手道:“教主姑娘,再见了!”哈哈长笑,背脊贴在墙上,倏忽间游到墙顶。老乞婆何红药大叫一声,五枚钢套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心想他身在墙上,必然难于闪避。袁承志左袖一挥,五枚钢套倒转,反向五毒教教众打来。何红药见了这一手反挥暗器的功夫,大叫:“你是金蛇郎君的弟子么?”语音中竟似要哭出来一般。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金蛇郎君必有极深渊源。”念头转得快,身法更快,未及张口回答,早已翻出墙外。这时哑巴等人已奔到第四层黄墙之下,只听得红墙上轧轧声响,露出数尺空隙,袁承志身子如箭离弦,直扑到门口,双拳挥出,将首先冲出的两名教徒锤进门内。两人几个筋斗,直跌进去。余人一时不敢再行攻出。潘秀达一声号令,四名教众举起喷筒,四股毒汁猛向袁承志脸上喷来。袁承志只感腥臭扑鼻,暗叫不妙,一提气,倒退丈余,毒汁发射不远,溅在地下,犹如墨泼烟熏一般。那黄墙比红墙已低了三尺,袁承志纵身高跃,手攀墙头,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翻过墙头去了,姿势美妙之极。何铁手望见,不禁喝了一声彩。外面三道墙一重低过一重,已可一纵而过。片刻间众人到了最后一重黑墙之外。袁承志见静悄悄的无人追出,却也不敢停留,把青青负在背上,和众人疾奔进城。将到住宅时,袁承志忽觉头颈中痒痒的一阵吹着热气,回头一望,青青噗哧一笑。袁承志知她并无大碍,心下宽慰,进宅后忙取出冰蟾,给铁罗汉治伤。余人虽未中毒,但激斗之下,都吸入了毒气,均感头晕胸塞,也分别以冰蟾驱毒。青青足上被何铁手打了一环,雪白的皮肤全成淤黑,高高肿起。折腾了半日,袁承志才向单铁生问起五毒教的来历。单铁生道:“五毒教教徒足迹不出云贵两广,从来不到北方,不过恶名远播,武林中人提到五毒教时,无不谈虎色变,从来不敢招惹。他们怎么会住在诚王爷的别府里,当真令人猜想不透。”程青竹一旁在静听他们刚才恶斗的经过,皱眉不语,这时忽然插口道:“袁相公,仙都派的黄木道人,听说就是死在五毒教的手里的?”袁承志道:“有人见到么?”程青竹道:“要是有人见到,只怕这人也已难逃五毒教的毒手。江湖上许多人都说,黄木道人死得很惨。仙都派后来大举到云南去寻仇,却又一无结果,也真是古怪得紧。”

    沙天广道:“程兄,那老乞婆果然狠毒,只可惜我们虽然见到了,却不能为你报仇雪恨。”程青竹道:“我跟五毒教从无瓜葛,不知他何以找上了我,真是莫名其妙。”各人纷纷猜测。忽然一名家丁进来禀报:“有一位姓焦的姑娘要见袁相公。”青青秀眉一蹙,说道:“她来干甚么?”袁承志道:“请她进来吧!”家丁答应着出去,过不多时,领着焦宛儿进来。

    她一走进厅,跪在袁承志面前拜倒,伏地大哭。袁承志见她一身缟素,心知不妙,忙跪下还礼,道:“焦姑娘快请起,令尊他老人家好么?”焦宛儿哭道:“爹爹给给闵子华那奸贼害死啦。”袁承志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问道:“他他老人家怎会遭难?”

    焦宛儿从身上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打了开来,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刃身上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袁承志连着布包捧起匕首,见刀柄上用金丝镶着“仙都门下子字辈弟子闵子华收执”几个字,显是仙都派师尊赐给弟子的利器。焦宛儿哭道:“那天在泰山聚会之后,我跟着爹爹一起回家,在徐州府客店里住宿。第二日爹爹睡到辰时过了,还不起来,我去叫他,哪知哪知他胸口插了这把刀袁相公,请你作主!”说罢嚎啕大哭。

    青青本来对她颇有疑忌之意,这时见她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娇楚可怜,心中难过,把她拉在身边,摸出手帕给她拭泪,对袁承志道:“大哥,那姓闵的已答应揭过这个梁子,怎么又卑鄙行刺?咱们可不能善罢干休!”

    袁承志胸中酸楚难言,想起焦公礼的慷慨重义,不禁流下泪来,隔了一阵,问道:“焦姑娘,后来你见过那姓闵的么?”焦宛儿哽咽道:“我我见过他两次,我们一路追赶,昨天晚上追到了北京。”青青叫道:“好啊,他在北京,咱们这就去找他。妹妹你放心,大伙儿一定给你报仇。”程青竹、沙天广等早已得知袁承志在南京为焦闵两家解仇的经过,这时听得闵子华如此不守江湖道义,都是愤慨异常。沙天广道:“闵子华是甚么东西,沙某倒要斗他一斗。”

    焦宛儿向众人盈盈拜了下去,凄然道:“要请众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程青竹一拍桌子,喝道:“闵子华在哪里?仙都派虽然人多势众,老程可不怕他。”

    焦宛儿道:“爹爹逝世后,我跟几位师哥给他老人家收殓,灵柩寄存在徐州广武镖局。一面搜寻闵子华的下落。总是爹爹英灵佑护,没几天河南的朋友就传来讯息,说有人见到那姓闵的奸贼从河南北上。金龙帮内外香堂众香主、各路水陆码头的舵主,一路路分批兜截,曾交过两次手,都给他滑溜逃脱了。侄女儿不中用,还给那奸贼刺了一剑。”袁承志见她左肩微高,知道衣里包着绷带,想来她为父报仇,必定奋不顾身,可是说到武功,自是不及仙都好手闵子华了。焦宛儿又道:“昨天我们追到北京,已查明了那奸贼的落脚所在。”青青急道:“在哪里?咱们快去,莫给他溜了。”焦宛儿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胡同,我们帮里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袁承志微微点头,心想:“她年纪虽小,却是精明干练。这次金龙帮倾巢而出,那是非杀闵子华不可的了。”焦宛儿又道:“刚才我在大街上,遇着一位泰山大会中见过面的朋友,才知袁相公跟各位住在这里。”

    沙天广大拇指一翘,说道:“焦姑娘,你做事周到,闵子华已在你们掌握之中,你还是来请盟主主持公道,好让江湖上朋友们都说一句‘闵子华该杀’,好!”袁承志问道:“预备几时动手?”焦宛儿道:“今晚二更。”她把匕首包回布包。青青道:“妹子,待会你还是用这匕首刺死他?”焦宛儿点了点头。

    袁承志想起焦公礼一生仗义,到头来却死于非命,自己虽已尽力,终究还是不能救得他性命,为德不卒,心下颇为歉咎,又想仙都派与金龙帮此后势必怨怨相报,纠缠不清,不知如何了结?闵子华暗中伤人,理应遭报,但这事要做得让仙都派口服心服,方无后患。

    各人用过晚饭,休息一阵,袁承志带同程青竹、沙天广、哑巴、胡桂南、洪胜海五人,随着焦宛儿往傅家胡同而去。青青、铁罗汉两人受伤,不能同行,单铁生自行回家养伤。青青连连叹气,咒骂何铁手这妖女害得她动弹不得。

    注:袁崇焕有一个朋友邝湛若,广东名士,曾游瑶山,为瑶女掌兵权者云氏作记室,作有赤雅一书,其中“僮妇畜蛊”一节云:“五月五日,聚虫豸之毒者,并置器内,自相吞食,最后独存者曰蛊。有蛇蛊、蜥蜴蛊、蜣螂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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