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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必说,就连严相府千金严敏希和永阳伯府的高雪吟这样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拔尖也不垫底的学生,看着秦蓁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秦蓁上完一节课,发现教舍里气氛异常,一个个看她的眼神,像搅了糖浆似的,随她而动,粘粘拉丝。
秦蓁放下书册,定声道:“该说的话,此前我已经说完了。无论周遭人事如何变动,你们自己何去何从,如何决断,才是最重要的。太仆寺扩招人才,广纳贤士,并不是要将你们挤出去,有时候,能凭实力说话,往往才是最公平的事。预祝各位顺风如意,前程似锦。”
她刚一动步,学生们纷纷站起来。
徐意智问:“博士说,即便太仆寺扩招纳贤,也不是要挤走谁,博士为何作离别赠言?难道博士觉得,自己的本事敌不过其他能人贤士?”
严敏希对秦蓁一拜,跟着道:“博士以女子之身为人师,倾囊相授,从不私藏,学生得了许多人不曾得到过的机会,从前却甚少珍惜,而今小有积累,方才知机会之珍贵,博士之用心。我等早已将博士树为榜样,只为像博士一样做有用之人,博士不能留下吗?”
严敏希说完,好几个人也纷纷发声。
秦蓁看着面前众人,心中竟有些震动。但她到底没有失态,三言两语将学生遣散,待教舍空无一人时,她还坐在讲桌前发呆,直至一个高俊的身影走进,在她身侧投下一片阴影。
秦蓁侧首抬头,看见郑煜星抱着手臂冲他笑。
“你从前也这样吗?”他屈腿靠坐在她身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秦蓁:“什么?”
郑煜星努努嘴:“像这样啊。未达成目的时,比谁都拼命用心,待目的达成后,又先于所有人舍弃,这样会显得很潇洒吗?”
秦蓁听出他话中的打趣,睨他一眼,并不说话。
郑煜星没等到答案,低低的笑起来。秦蓁很少慌乱局促,可郑煜星这笑,让她心里一阵发虚,好像什么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似的。她起身要走,手腕被拉住,郑煜星白俊的脸凑到跟前,熠熠星眸凝视着她,慢悠悠道:“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吧。”
秦蓁转眼避开,犹自强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肩上忽然搭上一条沉重的手臂,男人语调悠缓,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不能因为害怕投入太多,受不了失去的打击,就选择先行舍弃啊。”
搭在她肩上的手按住她脸侧,将她的脸推向自己,两人面对面直视,郑煜星面露委屈:“倘若有一日,你发现你太喜欢我了,喜欢的无法自拔,一刻也不能失去,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做先舍弃的那个人?你这样,要怎么当我一辈子的夫人?我可能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怕一睁眼你就跑了。阿蓁,有点信心,胆子大一点,成吗?”
秦蓁背脊微僵,脑子里想到的,竟是很久之前与郑芸菡的一次谈话。
那时,她刚刚与怀章王说开,又兼具着对婚嫁的恐惧,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感情的把控差些火候,偶尔一次争执吵闹,便失了魂魄乱了心神。秦蓁看着趁夜装订本册的少女,忽然生了恻隐之心,那时,她是真心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给她,愿她做一个无论人心怎么变换,身上担着的身份如何转变,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谁,从容前行的姑娘。
聪慧又灵敏的小姑娘张口就问——无论身上担着什么身份,总要付出心血,与周围人情牵绊,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脱去一层身份,跟剥去一件衣裳一样简单?
其实,当时她有点被问住了。不像是她在为她解惑,更像是她在被她诘问。她面上不动声色,张口就与她道出一套衣裳理论,说的什么来着?
只要我穿的够多,换的够快,被剥衣服的痛苦,它就追不上我。
乍一听,似乎潇洒又利落。但其实,处处透着胆怯与软弱,在被抛弃之前,先行舍弃,与逃避无异,并不是真正的无畏无惧洒脱大方。可那时的她无知无觉,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引导一个陷于困苦的小姑娘,帮她活的轻松些。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当他们都以为她困于心魔,难以自拔时,她自己拨开迷雾走了出来,困惑时没被人带偏想歪,饶是心中仍有惧怕与胆怯,也愿意勇敢去试。小姑娘像一面镜子,让她一直以来的胆怯逃避无所遁形。
可她并不愿意承认。
直至郑煜星看她的眼神忽然变了,牵动往事与旧日情绪,她咬着牙不肯让自己妥协。与此同时,警惕的不许那小姑娘掺和进来。她怕自己反被她带动感染,去做什么可笑的尝试。
虽然最后,她仍然动心心软,但这道无形坎,还是悄悄地留在心里。直至今日,被他敏锐挑破。
秦蓁忍不住笑了。这对兄妹,怕是她的劫难吧,躲过那个,也躲不过这个。她总是要在他们面前被卸下一切,再无遮掩。
她转向郑煜星,双手捧住他的脸,郑煜星顺势将脸搁进她手里,极尽依赖缠绵。
秦蓁面含浅笑,声音轻柔,却透着承诺般的郑重:“一辈子坚持不放手的事,一件就够了,比如嫁给你,做你的夫人。至于其他的,小星爷大人有大量,允我随心胡闹,不好吗?”
掌中的俊脸忽然明朗溢彩。
秦蓁轻轻笑着,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所以,放心吃饭,我给你布菜,安心睡觉,醒来我也在。”
郑煜星弯唇一笑,身子往前一凑,秦蓁后仰,腰侧抵在讲桌边沿,郑煜星双掌抵住讲桌,倾身吻住她的唇。
……
郑煜星原本还想缠着秦蓁,结果侯府派人来寻他,请他回府。
若是其他人,郑煜星理都不会理,可来的是大哥身边的勤九和二哥身边的久安,就代表请他回府,也有两位兄长的意思,且是有重要的大事。他老大不情愿,秦蓁将他从教舍送到太仆寺大门,他叽叽歪歪一路,无非是多不想回府面对那个老头。
秦蓁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侧首看他一眼。郑煜星察觉秦蓁沉默不语,立马闭嘴:“啧,这些糟心事,我们俩有一个烦就够了。”他站定,摸宠物似的摸她的头:“我们阿蓁要高兴些才漂亮。”
秦蓁轻轻张口,她正欲对他说,若心里跟着梗着什么,不妨与家里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却在见到郑煜星收手转身,眼底浮出对回府这件事的厌烦和抵触时,及时收住。
她比谁都清楚,有些人,靠谈是谈不拢的。
否则,母亲金氏也不至于受秦霈这么多年的精神折磨。
而有些事,不破则不立。
……
郑煜星回府便被叫到了正厅。忠烈侯与刘氏端坐上座,郑煜堂和郑煜澄都在场。
刚一落座,忠烈侯开始发难:“老三,趁着人都在,你说说,芸菡近来都在干什么。”
郑煜星扫过两位兄长的脸,见他们不大愉悦,他如实回答。
忠烈侯猛一拍案:“你平日里已经足够胡闹不懂规矩,现在居然拉着芸菡一起!那是你妹妹,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你竟由着她整日与两个外族男子厮混在一起!你简直混账!”
郑煜星轻轻舔牙,差点笑出声来:“那顶多是个男童,您也太小题大做了。况且,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殿下只想抓牢史靳这块肥肉,人家远到是客,咱们招待一下怎么了?”
“那史靳呢。”这一次,问话的是郑煜堂。
郑煜星拧眉:“史靳怎么了?”
忠烈侯许久没有上朝上值,但郑煜堂和郑煜澄却是消息灵通。殿下的确想彻底拉拢史靳,而最合适最体面的法子,莫过于联姻。
郑煜星笑容一滞:“联姻?”
郑煜澄也肃着脸:“史靳主动在大齐谋职,那就是俯首称臣,既称臣,岂能违抗殿下之命?芸菡如今与那外族男子的胞弟这般亲近,若是殿下为他二人指婚,你要芸菡怎么办!”
郑煜星心想,郑芸菡还真不用人操心,不管太子还是史靳,谁敢开口,定有人跟他们急。他担心的是池晗双。
虽然秦蓁没说,但他前后一想就猜得出来,秦蓁和史靳必定是认识的。她从前经商,史靳又是西边最大的豪商,即便史靳不认识秦蓁,秦蓁也不可能对史靳一无所知,她由始至终表现出来的淡漠,都像是刻意避嫌。
所以,秦蓁是在为史靳搭桥牵线,可能从她当上女官开始,就在筹划这一日,毕竟她每办成一件事,想的不是如何长久,而是如何脱身。史靳来了,她交出大权,继而脱身,去做别的,这就是她一贯的风格。否则,秦意谈崩的马商们,怎么转眼都被史靳给收了?
秦蓁这段时间忙着交接太仆寺的事,几乎不怎么过问史靳那头,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太子的这个打算,能不能接受池晗双被指婚。
她这人护短,万一池晗双自己也不愿,她刚刚松懈下来的人生就又要进入到战斗状态了。这可不行,他还指望着她卸下一身事务后高高兴兴嫁给他呢!
他越想越不对头,起身就要走。
“慢着。”郑煜堂先于忠烈侯出声,郑煜星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郑煜堂起身朝他走了几步,正色道:“过几日,我会在府中设宴,邀些友人过府,你也必须回府。”
郑煜星:“你们邀友人过府,叫我做什么?”
郑煜澄也起身走过来:“大哥宴请的,自然是朝中如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也是与芸菡相识,你回来帮忙一起看着,若她对谁格外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帮着撮合。”
郑煜星两个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什、什么撮合?”
郑煜堂淡淡道:“你是与那位秦博士打得火热,连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都忘了吗?”
郑煜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他才刚刚抱得美人归,殿下就有了联姻的打算,大哥和二哥又要给芸菡做媒。
大家都这么心有灵犀,一起筹划婚事?
郑煜星隐约猜得到,卫元洲近来忙于史靳的事,是想早日定下大局,握住马政大权,助太子新政的同时,也能稳留长安。到时候他再上门提亲,大哥和二哥很难推拒。否则,以他这个老醋坛的性子,不会横下心放任芸菡去陪史翼玩。
这一瞬间,郑煜星的脑子飞速旋转,想了许多。
首先,卫元洲手头的事不能停,否则,他在这个节骨眼登门提亲,就算侯府不说什么,殿下那头也会觉得他怠慢政事。他必须尽快把史靳这头敲定,万事大吉,才能来侯府提亲。
其次,他得赶在殿下决定联姻对象之前,帮忙物色合适的人选,除非池晗双和史靳看对眼,要死要活也要嫁,否则绝不能让阿蓁再为池晗双的事分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时间不等人!
他抬脚要走,一直被忽视的忠烈侯终于忍不住了:“让你走了吗!话都还没说完。”
郑煜星深吸一口气,想着他还得喝阿蓁那杯儿媳妇茶,磨着最后的耐性说:“您讲。”
刘氏给忠烈侯递了杯茶,忠烈侯推开,自己顺顺气,沉声道:“芸菡的夫婿,你大哥二哥来安排,为父很放心,你们的妹夫若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于你们也是助益。至于你……”
忠烈侯直勾勾盯着郑煜星:“我已为你相中兵部王大人之女,王大人官位虽然不高,但你这样,高门贵女嫁给你只会受气,到时候侯府还要拉下脸替你赔罪,岂不是脸都丢光了!那王氏女是个温柔讨喜的姑娘,还很孝顺长辈,配你这狗脾气正好,找个机会,你见一见。”
郑煜星在心里暗骂一声,这种紧迫时刻,您就说这些?
浪费时间。
郑煜星扭头就走:“毛病。”
“你……”忠烈侯抓起茶杯就要砸,可见两个儿子在侧,又忍下来。
他近来身体不好,公事上又屡屡受挫丢脸,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是时候要为儿女操心了。可真正操心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女儿乖巧,老大勤恳过头,老二默默无闻,老三横上了天……
几个出色的儿子,与他越来越不亲近。
转念一想,老大老二这样,定是房中的女人撺掇的。
所以,老三绝不可以娶那样的女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