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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还是无为”,这是儒家与道家的根本分歧。
道家之所以主张“无为“,原因有三:
古无为而今有为,道无为而德有为,天无为而人有为。
所以,儒道之争,也就是古今之争、道德之争、天人之争。
儒道两家的是非,亦在于此。
此次赵戎与陶渊然的争辩集中在这三点之上。
赵戎与陶渊然二人争锋相对。
赵戎:“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陶渊然:“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赵戎:“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陶渊然:“……”
……
台下,林文若聚精会神的倾听台上争辩,盯着台上二人,突然轻轻松了口气。
清辩开始之前,林文若很是担忧,特别是在得知赵戎对手是道家君子后,更是如此,甚至产生了结局已输的错觉,但现在见赵戎刚开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悬起的心不由得放下一点,至少还有希望!
并且林文若越是听下去,越是惊讶,他发现赵戎拥有出众的辩才,对道家典籍更是信手拈来,这点他倒是有所了解,知道赵戎记忆力很好,只是没想到他平日里竟然还研究过道家,而且看样子,不只是草草看过那么简单。
而场地另一边的冲虚观众人所在处,气氛有些压抑。
这场清谈竟然不是一边倒的情形?
这与他们的所料差异极大。
清净子脸色有些难看,他虽然不善于清辩,但却很了解此事,场上这种双方胶着的情况只说明了一点。
场上二人的辩才相差不多,无法马上战胜对方,只能看哪一方先露出漏洞,转为被动,最后败北。
清净子看了眼清元子,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他之前一直瞧不起的书生,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清净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庆幸感。
幸亏第二场没有让清元子选择这个赵子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台上二人的争斗逐渐白热化。
赵戎一直紧抓“无为,而无不为”的观点,认为君子用“无为而治”的方针治国,不主动挑起战事,国家没有灾异,百姓就自然会富裕起来。
治国的君子没有欲望,百姓就自然会淳朴。
并且言明“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要一下锅就动铲子翻搅,否则肉就要碎烂。引申开来是说,治理一个大的国家,就是不要扰民,不要烦杂,不要朝令夕改。
简而言之,只有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而陶渊然则极力反对,认为“无为之治”的前提,是官吏与百姓们都自觉遵守,或者反智,使国人愚蠢和无欲,宛若羔羊般听从统治者指挥,否则“无为”就是没有作为,国家会愈来愈乱。
这些前提都是理想化的,所以是不成立的。
并且他认为君子治国,必须要有所作为,即“有为”,一定要站出来做些什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必须有所为。
赵戎一手握拳撑在腿上,一手持玉横放腹前,目光专注,言之灼灼。
清辩开始时,就一直转动念珠的陶渊然,已经停止了手上动作,神色愈加认真的注视着眼前儒生。
二人皆巧舌如簧,言语激烈,谁也不让丝毫。
赵戎:“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陶渊然:“汝如何行之?”
赵戎:“圣人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上如标枝,民如野鹿。”
陶渊然:“依汝所做,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天下大乱,自汝始之!”
此后,形势突然发生了转折!
台下的林文若眉头拧起,看着台上,得势后咄咄逼人的陶渊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陶渊然语气灼灼,“汝曰,无为而无不为,后其身而身先;又曰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此乃完全在人事利害得失上着眼,完全在应付权谋上打算也。”
又道:“乃始转尚实际功利,重权术,迹近欺诈,彼乃把握自然而玩弄之于股掌之上,伪装若无为,而其内心蓄意,则欲无不为。”
陶渊然将对赵戎的结论“无为而无不为”的攻击重点放在了“无不为”三字上,将赵戎的观点归于阴谋论,权术论。
他用巧妙的逻辑曲解了赵戎的观点,使得赵戎此前的辩证站不住脚,自相矛盾。
赵戎突然顿住,眉头猛皱,身体前倾,将那只紧握玉牌的手重重放置在桌上。
赵戎一时无话,不知如何辩解。
他心里猛地一跳,想到清辩规则是不能停顿超过三息,急忙在余光瞥到六一居士准备开口之际,出声应答。
只是仓促之间,只能尽量含糊诡辩,企图转移焦点。
但陶渊然得势不饶人,紧抓刚刚漏洞不放。
顿时,台上形势骤变,赵戎开始被动起来,愈发招支不住。
在辩场上,被动就意味着离败北不远!
台下的林文若拳头紧握,指尖陷入掌心肉中,屏气凝神盯着赵戎。
另一边,紧绷着脸的清元子突然猛松一口气,嘴巴咧起,无声笑着。
一旁的清净子大叫一声好,目光戏谑的看向对面人群中的某只炉鼎,只觉得触手可得,再望了眼台上正停停顿顿、支支吾吾的年轻儒生,眼神残忍。
赵戎勉强支撑着,应付着陶渊然的“攻击”,一心二用的思考对策。
他的右手死死抵着桌面,手心乳白玉牌不断传来一阵阵炙热之感,一如他此时的内心。
赵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化解刚刚那个漏洞的理论在哪,但就是无法形容!
就像有时候,你前一秒还在想着某事,下一秒就将它遗忘,随后知道它存在,却怎么想都很难再记起。
赵戎此刻也陷入了这种奇异的状态。
欲辩已忘言。
形势越来越危机,突然,随着陶渊然一声铿锵有力的叱喝落下,赵戎再次停顿,哑口无言。
此刻,赵戎感觉时间仿若变慢了一样,他愣愣看着眼前老者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从中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他能感觉到时间正在飞速的流逝,像无数把远遁的飞剑,从他脸庞两侧掠过,他知道,再有三息不到,他就会输了,输掉自己的尊严,输掉好友的性命,输掉兰溪林氏七百年的祖宗基业,输掉……那个笨丫头。
在这如山般重担的压力下,他,忽然有些想放弃一切,低头认输了……
不行!
他心中呐喊,像深渊被封印的巨兽撕裂亘古的锁链。
他牙齿猛地紧咬舌尖,鲜血的腥甜味撞击着味蕾,刺麻的疼痛撕扯着神经,告诉着他知觉的存在。
不行,老子没有输!
赵戎转头短暂避开老者的目光,深呼吸一口,准备继续一边强词夺理的诡辩,一边寻找脑海中的那把钥匙,可是此时的目光正好瞥见台下的众人。
有握拳咬唇,仰头祈祷般注视着他的苏小小。
有脸色苍白的林青玄。
有瘫在座位上目光无神的陈牧之。
还有……满脸赤红,死死睁着眼的林文若。
甚至他还看见了正抱着手,满脸笑容看着他的清元子……
等等!
清元子!林文若!
赵戎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道灵光,像破晓的第一道天光,洞穿无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是“体用一源说”!
是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抛出的“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所涉及到的“体用一源说”!
他睁大的眼眶,像一座千年暗室,徒然点起一粒橘火。
一灯即明。
六一居士见三息已到,心中微叹,开口道:“我……”
他第一个字的音调还未完全吐出口,就突然顿住,因为那个儒生已经悍然出声,二人重新对辩起来。
六一居士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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