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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队,求一个神仙卦。
今日宁长久见到他时,已是光线昏暗的黄昏,夜除打算收摊子走人之时,宁长久在他对面的长条凳上坐了下来。
夜除依旧带着微笑,也重新落座,靠在椅背上,温文尔雅地看着他,道:“你也想重新看看自己的命?不过事先说好了,你那十一年后的必死之命,哪怕我掐得十指出血,也没有办法给你破了。”
宁长久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只是好奇,你得了修罗神录为何不好好修行,而是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夜除平静地注视着他,意味深长道:“我一生所学便是命,哪怕转世重来一百次也绝不可忘本,否则就无法成为纯粹的修罗了。”
宁长久眉头稍蹙,问道:“修罗必须不失本心么?”
夜除点头道:“嗯,可以暂时迷失,但必须寻回,否则会成为怨鬼。”
“多谢先生提醒。”宁长久应了一声,旋即沉吟道:“但我还是觉得你有事在隐瞒我。”
“哦?”
“先生给他们算命,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宁长久问。
夜除脸上笑意更盛:“司命犯下的最大错误,或许就是小觑了你。”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只是最近忽然想到了断界城百年出一英雄的传说,我遍观了断界城,也未找到身负如此气运之人,此次来此,一是为了这个,二是想看看,那些受了诅咒之地污染的人,他们的命到底有什么改变。”
宁长久问:“发现什么了么?”
夜除微笑着摇头:“不过是些大道之内的东西。”
宁长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夜除随口问道:“那修罗神录你也修习了一个月,看了多少了,可有无法明悟之处,在下也愿意偶尔披上大褂,充当一番那教书先生。”
宁长久面不改色道:“我看书比较慢,如今不过练了二十卷。”
夜除神色微变,对于他的修行速度有些惊叹:“你是我见过最天才的天才。”
只可惜时间依旧不够。
宁长久反问道:“你呢?”
夜除如实道:“还有十卷便可以修炼完毕。”
宁长久静静地盯着他,目光幽深。
夜除似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笑道:“你已经错过了杀我的最佳时机,如今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共同的敌人都只有司命那个女人。”
宁长久问道:“那你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么?”
夜除答道:“不知道,但可以猜到。”
宁长久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一旁,练完剑的邵小黎走了过来,轻车熟路地在宁长久的身边坐下,一边轻拭着额角一边看着夜除,问道:“今天骗了多少人呀。”
夜除微笑道:“小姑娘可真有礼貌。”
邵小黎倒是没有与他多纠缠,转头说道:“老大,别与这厮胡搅蛮缠了,我今日烧了你最喜欢吃的肉,我们赶紧回家去吧。”
宁长久点点头,别过了夜除。
夜除遗憾道:“原本还想与你下一局棋,如今佳人相约,想必你也无心与我对弈了。”
邵小黎冷哼了一声,对于这佳人二字倒还算满意。
宁长久停下脚步,侧过了些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道:“若先生想要对弈,随时可以来找我。”
夜除微笑着应了下来。
天黑了下来。
他看着宁长久与邵小黎于的背影于上街上渐渐远去,然后隐没于幽暗的夜里。
他对这个少年觉得可惜。
他所调转的顺序,是第六十三与六十四本,不出两个月,宁长久便会修至此处,然后气机失调,牵一发动全身,化作不得解脱的怨鬼。
而他则会孤身一人去面对司命。
夜除淡淡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司命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精巧绝伦的皮囊下,那颗心思还是如此傻。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计划,而他却已看穿了她的一切。
她拿什么来赢自己呢?
……
断界城。
司命于寒池中沐浴,银白色的水光淌过她绸滑细腻的肌肤。
幽暗的池水映照着烛光,她的身躯像是淹没于湖水中的秀美山峦,唯有清清灵灵的水将她包裹,山峦的曲线在摇晃的水光中微微扭曲着,似是世间最绝妙的湖光山色。
沥沥而起的水声里,司命趟着水顺着水下的阶梯缓缓而上,步态袅娜。
一粒粒水珠时缓时急地淌过脊线,于腰肢稍停,滑过柔软山坡,最后于紧致的大腿上一马平川地坠下,重新融于池水里。
薄如蝉翼的衣裙披在了身上,然后穿上一袭白裙,最后裹上一身纯黑色的法袍。
水中晃动的烛火也重归平静,一如女子的唇瓣。
她立在巨大的日晷前,目光一点点地扫过上面的刻度,如今的晷针没有落于任何一处,而是于根部凝成一个极小的影子。
沐浴之后,司命于日晷前焚香。
香火袅袅升起,一如她的影子。
她虽每日都会沐浴焚香,但今日尤为认真。
而她的眼眸里,光也一点点地亮起,似是渐渐坚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星灵殿中,升腾起了许许多多的图腾,这些图腾皆有照应,唯有司命可以看懂。
这一夜,本该进入安眠的断界城再次沸腾。
王殿的烛火尽数点燃,夜空也被烧成了红色。
银发黑袍的司命再次以神女之姿降临断界城,她立在最高处,断界城在她眼眸下苏醒,王城中的人陆陆续续地赶来朝拜,她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只要莞尔一笑,便可以倾倒所有人的心神。
“今日,我得到了天神之谕,要在城里宣布一件意义极大之事,此事或许事关断界城之后百年的兴盛。”
她极好听的嗓音缓慢地响起,带着难言的信服力,似春风过境,其后百花盛开。
他们都虔诚地跪着,听着神女代天传谕。
司命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柔和道:“原本王族之人,唯有十七年成年之时,才可以于时渊之中召出神灵,但如今天神开恩,不愿我城中之人永远沉沦于此诅咒,于是重新颁下命令,解除了王城的禁制,从此以后,无论是牙牙学语的稚童亦或是耄耋之年的老人,都有资格从时渊之中召出神灵。”
片刻之后,整座城喧沸了起来。
他们叩拜在地上,感谢着神女的恩德。
跪在她身侧的参相听闻此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断界城几百年的古训,想要提问一番,但慑于司命的强大,最终他悻悻然闭嘴,只是心中依旧隐隐不安。
只有司命知道,自己骗了他们所有人。
当年那位神女之所以厘定规矩,说唯有十七岁才可以召灵,原因有二,一是十七岁时,一个王族后裔的精神力才相对成熟,可以控制神灵,二是因为这时渊的运转与修复同样需要时间,若是运转太过频繁,召出的灵极有可能不够强大,甚至是畸形且弱小的,无异于涸泽而渔。
但司命并不在乎这些。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她便是要拔光雁的羽毛,剥下一整张血淋淋的皮。
明日开始,她便要一次性十人地启动时渊,哪怕这十人中甚至抽不出一个真正强大的灵。
总之榨干这些王族最后的价值便是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夜除本是比自己先从绝地中走出,寻到这座王城的,不曾想他那拙劣的眼光,竟没有认出时渊便是神主大人的头颅,而时渊中散落的权柄碎片,多到数不胜数,只可惜时渊无法逆行,她也只能通过这些王族的后裔来一点点挖掘这丰富无比的矿藏。
接近最后的时刻了。
司命黑袍当风,她抬起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断界城上空,那座巨大的国为自己重新打开了大门。
当然,如今的一切还只是幻觉。
真正的隐患还藏在北方的冰原之外。
只是此刻的司命没有发现。
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一人没有跪下。
同样,也没有其余人注意到他。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前方,伸展出一截尖长的,宛若乌鸦长喙般的帽檐,那斗篷的边缘,黑羽如织,安静地垂落在地,身后,一截截细长的尾巴串联着,犹如地面上曲折淌过的水痕。
他仰起头,看着高台上倾国倾城的女子,隐没于黑袍中的眼不知泛着何种情绪。
他立得虽然没有司命高,但他却能看得更远,远到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像是一张真正的星图,而最明亮的一颗,却非眼前的女子,而是在北边。
这些星辰或寂静,或移动,在这个亘古不变的世界上流转着,像是在跳一支寂灭前最后的舞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