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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国神游(42)

    落了霜,天气便有了些许寒意。

    这所谓的军训, 已经过了二十天了。第十天的时候, 休沐过一次。可像是刘墉这样的,压根没法回家。浑身上下酸疼难忍, 从床上都爬不起来。外面的人不准进来, 他只叫粗使婆子给带话,就说在里面一切都好,勿用挂念。然后小厮又回去, 赶晚上的时候又再回来, 送了不少家里带的吃食, 一样是交给门房, 各自的粗使婆子去领便是了。

    又一个十天过去了,好像也有些慢慢习惯了。以为能睡到天荒地老的吧,结果天还没亮,就醒了。自小也没养成赖床的习惯,便也就起来了。

    穿着中衣在屋里并不冷, 这暖墙已经有了微微的温度,比在家里还舒服一些。

    开了门,送水的还没来。用昨晚上特意留下的水洗漱完, 穿了衣服, 打开窗户, 外面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却叫人这迷糊的脑子逐渐的也清醒了起来。狠狠的搓了一把脸, 起身出门,走廊的顶头有一小茶房,那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岗,早起也总有鸡蛋或糕点供应,顺带的带一壶热茶回去。或是家里有带来的好茶叶,只管交给这边保管,每次来先给沏茶,用各自的茶叶便好。

    他一进去,靠在炉火边的老太监就睁眼,笑呵呵的,“来的真巧,枣泥糕还剩两块。鸡蛋你自己拿……”说着,起身去包枣泥糕了。

    书院的枣泥糕比外面卖的和家里做的都好吃,他也就好着一口。可惜,这东西只在早起的时候有供应。今儿只剩下两块了,那就是其他人差不多的都起来了。

    果然,回来再走一边走廊就会发现,虽然里面静悄悄的,但窗户多半都留着一条缝隙透气呢。却有一点,那便是听不到读书声。

    桂林一推开门,跟刘墉走了个面对面,他伸着懒腰,衣服披着,一见刘墉好像很惊讶,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别人,“这么早?你也太用功了。”

    刘墉看着他嘴巴的点心渣滓,嘴角抽了抽,“饿醒了,吃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桂林心里撇嘴,但还是点头,“是啊!是啊!要不是怕家里来接的人等的急,我也想睡个回笼觉。”

    碰上了寒暄两句就各忙各的,然后就擦肩而过了。

    刘墉回房吃了喝了就抽了本书,把外面的灯给吹了,然后把床帐子放下,从床下抽了小方桌猫到床上去看书去了。

    书是从书院接的,你想看哪个院的书都行,书院都借给你。记得按时归还就行。早前借了两本工院的书……没看懂!工院的先放一下,但是商院的倒是可以再读读。

    桂林见刘墉那边真熄了灯,这才打了个打哈欠,回去用冷水冰了脸,继续看他的书去了。如今这年纪,脑子不如年轻人,要是勤奋再不如年轻人,可就难出头喽。

    天一亮,粗使的婆子就来了:送水、收需要浆洗衣服床单、顺便跑腿。

    桂林给了婆子几个钱,叫她到门口跟接他的人说,今儿不回去了,还在书院。

    婆子应着,对这些老爷们的喜好也有些闹不懂。都像是没熬夜吧,可蜡烛补给是一样的。每日里给的蜡烛都不够用。抽屉里的纸张写满了换换上了又满了。好几个都是书桌那块没熏黑,却把床帐子熏的乌漆嘛黑的,本来能一月洗一回的,现在得一旬洗一回。她也就纳闷了,屋里又不冷,咋一个个的都爱猫在床上念书呢。

    这边东西还没收走呢,外面蒋鼎就邀请桂林,“桂兄,今日得闲,出去走走?后山枫叶红了,往日只能远观,今儿邀诸位一游如何?”

    走走走!左右无事嘛,回头又来招呼刘墉。

    如此呼朋唤友,一队一队的往出涌。宁肯在书院消磨时间,也不愿意回家去。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老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走动。平日里没机会,如今有机会了焉能不找机会?

    这么多人都想去‘偶遇’四爷,那四爷就带着林雨桐出门,叫人家偶遇。

    这后山有什么呀?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漫山的红叶。长的稍微有些特点的树,都被弘曕给挪到书院作了景观树了。山也不高,山包一样,往后应该会圈在书院里。四爷和桐桐带着弘晖跟和婉才一从后门出去,就碰上三五成群的刘墉等人。

    一群人拱手行礼,口称先生。

    “起来吧。”四爷就笑,“碰上了就一道儿上山瞧瞧。”

    几个人忙应是,兴奋的脸都红了。

    四爷一一指给林雨桐,告诉她这些人分别是谁。

    林雨桐心道,这可都不是一般人呐。还真给淘换出来了。

    她顺势跟这些人说话。问候了高晋家里的情况,又问桂林他父亲在两广的情况,对蒋鼎说,我知道你,蒋公治学是极为严谨的。到了两个寒门出身的人身上,她的话便更亲切了。像是王杰,他是关中人,距离YAN安不远,因而她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特别熟稔,还笑着邀请,“今儿晚上回去,就做一碗油泼面,再来点油辣子,你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这边把王杰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回话,那边又跟孙士毅说起了习武的事,孙士毅是这些走文臣路子里唯一一个习武的。林雨桐就说了他习武哪里受了伤,需要怎么调理,回头叫人给他送膏药来,贴上七贴,保证药到病除,并不会很麻烦。

    这般的语气殷殷,心里怎不感念?

    四爷介绍刘墉的时候,林雨桐多看了两眼,此人并不罗锅。年轻人伏案时间长了,背部微微有些驮是有的。跟刘墉说的自然是科举,“听说是这次中了?”

    “是!”刘墉应着,“侥幸而已。”

    “天下哪有侥幸的事,必是你的工夫到了。”

    就这么跟林雨桐聊家长里短的事。他们不敢主动找四爷说话,那就只能四爷找话。四爷问起了一件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听说南边一直在追捕天主教徒?那边的教民多吗?”

    桂林跟随他的父亲在两广的任上呆了好些年,对这个还真有耳闻,“这些年信的少了,倒也还有。”

    四爷就说:“你可以写信给你父亲,两广之地,若还有想在大清长期居住的洋人,都可以举荐过来。”

    高晋便接话道:“学生以为,应有一独立出来单独署理洋人事务的衙门。每个洋人,都应该在这个衙门内登记造册,才能在大清独立活动。以便于管理!”

    四爷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这些都是聪明人,从书院开设外文课,就嗅出了味道。

    刘墉却道:“学生以为,当前最紧要的反而是船舶司。”

    说到点子上了,林雨桐不由多看了刘墉一眼。

    这个问题四爷再不往下说了,马上就岔开了话题。从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却跟几个人道,“这个问题你们想想,想好了写个条陈呈上来,我转交给皇帝看看,算是一项作业,时间倒是不限,想周全了交上来就行。”

    几人忙躬身应是。

    晚上林雨桐真做了油泼面叫人给几个人送去,和婉吃不惯这个,一个人只挑了一根面,一边吃一边问她祖父,“这几个人谁最厉害?”

    四爷摇头,这叫什么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孩子说,“这世上哪有最厉害的人?只有最擅长某事的人。”

    和婉摇头,“我觉得刘墉最厉害,他说完话,祖母都多看了他两眼。”

    四爷抬下巴点林雨桐,“那你问你祖母,为何多看了刘墉两眼。”

    和婉马上往林雨桐那边凑了凑,“祖母?”

    “都还不错,但还是稚嫩。太着急了。”林雨桐就道,“比起如今在朝的刘统勋,他们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需要慢慢历练……”

    这哪里是说那几个人,明明是在点拨自己。

    和婉秀气的眉头皱了皱,“船舶司……刘墉一说,孙女就明白了。咱们大清是要走出去的!可船舶司船只改造是需要银子的,银子从哪里来呢?朝廷肯定是拿不出那么些银子的。”

    行!知道想事情了,林雨桐和四爷都笑,连弘晖在一边也忍俊不禁。

    为什么笑?吃了饭回了院子的她都没想明白她哪里说错了。就是缺银子嘛!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打算去问祖母的,结果外面来禀报说:“额驸求见。”

    额驸?

    和婉生生给愣住了,她发现她好长时间都不曾想起这个人了。

    边上的丫头就道:“公主,是额驸有什么事吧?”

    和婉又愣了一下,她还真不是这么想的。她刚才第一反应竟然是:肯定是火|铳的事情传出去了,他的部族对他和自己的关系很担忧。朝廷手里攥着那样的东西,蒙古和朝廷的关系必然是要变且正在变。而公主的地位,也将会随着朝廷的强势变的不一样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额驸过来,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本来也没觉得这么想有哪里不对,可丫头的话说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变了。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想问题的着眼点……好似再也回不到四四方方的公主府和那片水草丰茂的草原了。

    她不由的笑了笑,坐着没动,“请额驸进来吧。”

    夫妻再见,彼此都有些陌生。这么长时间,德勒克没来,和婉也没回去。

    和婉先笑了,自己忘了还有丈夫,大概额驸也忘了还有她。因此客气中带着矜持,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额驸坐。”

    没有特别的叮嘱,丫头们上的就说一般的待客茶。

    德勒克抿了一口就察觉出来了,这不是以前在公主府喝的味道。眼眸不由的暗了暗,这才开口:“公主近来可还好?”

    “我挺好的。”和婉改了早上要喝茶的习惯,干坐着,问德勒克,“额驸一大早过来,有事?”

    德勒克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无事’的话在嘴里滚了几滚,到底咽下了,只道:“这不是眼看便是太后的六十大寿,来跟公主商议一下,这个寿礼该怎么送。”

    去年不是整寿都那般隆重,今年这个整寿怕是小不了。

    和婉看向德勒克不免皱眉,去年寿宴上发生的事可不是愉快的事,今年这寿宴怎么办,至今宫里也没有消息。况且,那位太后跟皇上的关系好像也不是那么亲密了。再就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一直简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怎么过日子的,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祖父是不是每日都在下地,祖母是不是对稼穑之事亲力亲为,这又不是做戏。不用问也知道,外面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在这种情况下,谁奢侈的去讨好宫里的太后?脑子有坑呀!

    她特别诧异的看德勒克,“祖母寿辰,做孙辈的贺寿祈福,表的也不过是一份孝心。皇祖母贵为太后,能缺什么呢?只要心意到了,祖母会高兴的。”

    德勒克诧异的看了一眼和婉,这是说不用太隆重的准备,能应付过去就行。

    他来本也不是说这个事的……其实他来压根就没事。他是奴才,奴才便是侍奉公主的。公主不召唤,他也不好来。最近一些日子,好些人明里暗里的都在问他跟公主的关系,他才有些恍惚,真有好些日子不被宣召了。昨儿在茶楼听几个书生说话,好像他们是书院的学生,说老娘娘和和婉公主的风姿如何飒爽云云。

    那一刻他心里怪不好受的。书院那地方他听说了,没本事的人是进不去的。见多了那样的男人……在公主眼里,自己是什么?

    他一晚上没歇好,不等城门打开就守在门口等着了,可等见了面,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忘了。公主问有事吗?那他就得说有事。然后找来的这个借口好像被公主嫌弃了。

    和婉把话说完了,两人面对面无话可说。

    德勒克看出和婉像是着急出去,忙又道:“我来还想问问,书院下次开考是什么时候……我想考考试试。”

    啊?

    和婉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头,“明年还是八月底吧。你若是想考,要尽快准备。今年观望的人多,下场的人少。而如今,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去路口的咨询处打听。往后的每年,只会一年比一年更难考。”

    这是不看好自己吗?他讷讷了半晌才道:“若有不懂之处,能否跟公主请教?”

    和婉皱眉:“我怕是没这个时间。”

    德勒克心里有些焦灼,公主跟他,似乎更客气了。

    和婉看出了他的不悦,忙又道:“而且我不曾学这些,只会帮倒忙。你可以找一些幕僚,衙门的师爷,多学一些处理实务,想来对你总也有些益处的。”

    德勒克脸上的表情缓了缓,“多谢公主提点。”

    “这么客气做什么?”和婉笑的亲近了几分,“你我是夫妻,不必这么见外。另外,我也有些事想跟额驸商量,怕是还得额驸出面去办。”

    德勒克抬起头来,心里比刚才更不是滋味。和婉这是跟他谈条件,我帮你,你帮我。这属于交换,而不是夫妻一体的商量。

    和婉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是这么想的,我想从部落里找些聪慧的孩子,十岁到十三岁的就行。我想资助这些孩子在京城的书院念书,三年即回。出身贵族的我不要,我就要你们的小马奴……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公主府承担。每三年一轮……”

    德勒克皱眉,“公主,您这是……”

    和婉看他,“部落要强盛,靠的依旧是人。如今朝廷的动向你还看不明白?若是别人都在变,只你不变,那迟早总会被人吞进肚子里去的。你是额驸,我能护你。但你的部族看着别人兵强马壮,看着别人能换到更便宜的布匹粮食,难道不会跟你离心?而这来回的交换,是需要人的。大批的人手,你从哪里能变出来?你该知道,很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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