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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中调查的结论很清楚,单纯讨论妓女是没意义的,关键是人身解放,避免经济关系危及到底层百姓的基本人权。

    要知道,宋开国的时候,一个重大的进步,就是以雇佣奴婢代替之前唐代的贱口奴婢,所谓唐时贱口奴婢对主家来说是如牛马牲畜一般的东西,而雇佣奴隶则是良家暂时来主家做工,双方是经济上的雇佣关系,不牵扯到基本的人身归属。

    当然,从实际法律条文和现实处境来看,还是有相当部分的贱口奴婢存在的。换言之,大宋的人身解放并不彻底。

    非只如此,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切实存在的良贱关系还是反过来影响到了法律,到了真宗朝,就出现了针对主奴之间发生纠纷,主家罪减一等之类的法律修订……这是标准的开历史倒车。

    而且,这种倒车是愈演愈烈的,到了眼下时节,很多条文都出现了对奴仆的不利修正,而且民间风气也是越来越对奴婢不利,甚至在另一个时空,南宋稳定下来以后,更是大踏步的对奴仆进行了种种人身限制,某种程度上恢复了良贱制度……所以说,赵玖的感慨与警惕并非空穴来风。

    而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自然便以收拢人心、缓解底层压力为名,说服了宰执,反向修正了这个基本问题。

    算是彻底废除了良贱制度,保证了底层相当一部分存在的基本人权。

    至于典妻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说。此时一并废除,倒是名正言顺。

    坦诚说,这一系列事情,已经事实上影响到了权贵、豪商,乃至于和尚道士们的利益,但是正所谓,天子、官僚士大夫、军队面前,你们是哪根葱?

    下面的这些人,此时便是有心思,也只是觉得今日要倒霉而已,谁在意这点东西。

    “至于圣学,就不用说了,官家捏合理学、新学,推崇原学,新陈交替自是一方气象。”赵鼎见到赵玖点头,便继续介绍了下去。“除此之外,官家设立大相国寺砲坊、重整军器监、设轮船坊,俱是应时之举。而军事上,自不必多言,众目睽睽,人尽皆知。”

    “这么说,朕与诸位相公还是做了许多事的?”赵玖从笔记本上收起目光,含笑以对。

    此言一出,下面许多够得着说话的勋贵早已经按捺不住,准备上来拍马,而御史中丞李光则本能蹙眉,却又肃立不语,不置可否。

    不过,眼瞅着李光巍然不动,没奈何下,早已经出列的枢相张浚却又只能正色拱手:“官家慎言!自古以来,行百里者半九十,何况国家至此连半程都未竞,如何能自满?”

    蠢蠢欲动的勋贵们登时肃然,李光却如吃了苍蝇一般去看张浚,而更多的大臣们则马上敏锐的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皇帝和宰执们,甚至很可能是到御史中丞这里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就某件事情达成了一致,但明显事关重大,需要这里所有人背书而已。

    考虑到此处是军营,是官家执行力最强的地方;是祭典之中,是官家权威最盛的时候,犹然要如此,那恐怕是真的又要出大事了。

    “张相公所言甚是。”赵玖不慌不忙,正色以对。“刚刚赵相公所言乃是循根之论,尚未闻究害之言……”

    “官家。”都省副相刘汲也忽然上前半步,苦笑以对。“究害之言其实简单异常。”

    “说来就是。”

    “好让官家知道。”不知何时站出来的枢密副使陈规捻须感叹。“若是究害,以本朝前百年而论,早有定言,无外乎是三冗而已……冗军、冗官、冗费……但此一时彼一时,靖康之变,国家道统虽存,官家中兴却宛如建新,三冗之事,基本废弃。但国家虽无三冗,却有别的坏处,一则失去两河国土,二则河南、淮北、京东关西之地也遭战祸,所以,本朝还是有军力不足、财政不足上的困难……不说积贫积弱,却也是且贫且弱。”

    李光无奈,终于出列,却是冷冷相对:“只是财政吗?人心不要收拢的吗?”

    “人心确实要收拢。”赵鼎终于再度接口。“但人心最大的一处不是别处,正是为了养军、充财,使东南加税、荆襄加赋,以及巴蜀预支财赋一事,一千个人心,倒有八佰在此处!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财政紧张……若财政充裕,如何须将御营兵额定在二十万这个大口上,养三十万兵不好吗?若财政充裕,如何须南方百姓这般辛苦,去了新加的赋税不好吗?若财政充裕,何必次次到了冬日都要举国债?若财政充裕,如何上次赎买河北流民须民间捐额、这次赎买官妓要官家卖宫室?若财政充裕,如何还要如此大典,让官家穿着太上道君皇帝的旧衮冕,而满朝文武只能穿官袍祭奠?!此时究害,说多了,一千一万不嫌少,但合为一个字,就是钱!”

    宰执们一唱一和,说的这般透彻,下方那些豪商,早已经心下冰凉了……这是要拿他们开刀?

    便是和尚们与道士们,也多惴惴。

    而其余文武百官,乃至于部分勋贵,却都心下跃跃欲试……官家和宰执们是这个意思,那他们没有理由不配合啊?

    实际上,即便是不从阴暗心理出发,真的是为国为民,也已经有不少在其位谋其政的士大夫按捺不住了……说一千道一万,官家和宰执们搞突然袭击是不对,但问题却是赤裸裸的,就是钱嘛。

    “陛下!”户部尚书林杞出列,认真进言。“臣之前便于财政上稍有思索……如今财赋已经到了极致,再想增加无异于使民鼎沸;盐铁茶酒矾锡专营之利,虽然还有提升可能,但却不可能主动提价,再毁城市人心,而应该缓缓待其自肥;除此之外,京东收复,若能诚心经营,一两年内多个百万缗的收入也属寻常;且京东素来海贸发达,高丽、日本交通顺畅,或许又能多百万缗进项……而除此之外,再想要取财,无外乎便是交子与国债了。”

    众人倒是不出意外,有宋一朝,市场经济发达,海贸和部分商业产品的专营已经非常成熟了,像赵开在巴蜀的茶马改革,更多的是朝廷之前限制了巴蜀地区的商业经济活动,现在被释放了而已,而朝廷能直接辐射的沿海地区是不存在商业潜力被抑制的现状的。

    比如说,宋哲宗年间就设立了海贸奖赏机制,哪家海商纳税多,是要予以官职赏赐的,而且还设立了类似于海洋事故条例之类的东西……反倒是穿越者赵玖,曾经在南阳准许了一个很不像样的署令,乃是要废止内官在东南沿海欢送船队出海的仪式,好给国家省点钱。

    一句话,林杞的意思很清楚,既然要考虑人心,赋税是不能再提了,而商税作为大宋财政重要一环,虽然理论上还有压榨空间,但考虑到商税事实上也关乎占大宋人口比例很多的城市民心,便不该再拔苗助长,而是应该沉下心来,让它自己缓慢恢复。

    不过话又说回来,待其缓慢恢复,固然是王道的做法,可现在不是准备用兵,直接就缺钱吗?

    于是林杞干脆直言,想要搞快钱,又不想再失人心,那就只能在国债与交子上考量了……这是一个必然的导向。

    实际上,林杞的这番话,赵玖在之前与宰执们讨论时,就已经预演过一次了,彼时,刘汲就是这么分析的,而李光立即出言驳斥了他。

    “臣以为户部尚书所言浮于表面,内里未必得当。”就在这时,国子监祭酒陈康伯越众而出,当众驳斥。“臣虽不善财货之事,却知道一些根本道理……说到底,天下财货就在那里,田赋发于陇亩,税务起于市井,都是有迹可循的。而如今朝廷的困境在于,淮河以北受战祸殃及,又要养兵图北,不得已南方加赋税,以至于失了一定人心,所以田地上万万不能再打主意,市井中也不该再打主意,而高丽、日本、大理、吐蕃,乃至于大食就那么大,每年商贸所得也不可能骤然超出预计。那下官敢问林尚书,现在想要用国债、交子来取财,总得有个取处吧?!你准备用这个取谁的钱?”

    被无数火盆映照的如白日一般的中军大堂内,所有人一时间都陷入到了某种微妙状态中,有人紧张,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心下惶恐,有人若有所思。

    宰执们的开场,就算是有演《白蛇传》的嫌疑,但他们高屋建瓴说出的话,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国家就是有这个财政上的问题。

    而迫于职责所在接上这个话题的户部尚书林杞,他的分析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便是陈康伯,这个主战派中的年轻领袖人物,刚刚升了正职,又年轻气盛,话说的直接而操切了些,但也同样无可辩驳……逻辑就摆在那里。

    所以,赵官家和宰执们一唱一和,到底是想用国债、交子来捞谁的钱?

    “天下间专有一些人,不事生产,坐享其成,国难之时,不愿拔一毛,国难之后,却又蝇营狗苟,求财、求官、求地、求利。”就在此时,吏部尚书陈公辅忽然走出行列,却没有去看身后官家与宰执,反而是扭头相对身下,并昂然出声。“现在国家这么艰难,财政充一分便要用一分在军上,以至于连至尊都要在后宫养鱼植桑,那留着他们在哪里肥肠满肚作甚?!只是做法事、充公阁吗?!”

    “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朝廷中枢大员们这般一层层图穷匕见,一瞬间,在心里念了一句佛的法河主持甚至觉得有点委屈……下午不还好好的吗?我说你是菩萨,你说我是罗汉,到了晚上就这般?

    难道真要杀鸡取卵,田地尽收,浮财尽没?

    若是这般,也就难怪明道宫的人没来了……他们家早就被官家在四年前搜刮干净了,连道祖金身都刮了。

    实际上,莫说这些和尚道士商人,闻得这般杀气腾腾之论,便是衍圣公等人,也有些莫名惴惴起来……总不能连曲阜的祭田都要没收了吧?自己没犯什么错啊?

    一念至此,很多人本能去看正中间的赵官家,却不料这位官家只是盯着桌案上的一本笔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PS:例行献祭,神圣智狼大佬新书《古神养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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