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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算不算默契。
一直茫然的老人,突然在这一瞬间弧度极小的转了一下头,浑浊苍老的眼眸对上了顾绒看来的目光。
那目光非常冰凉,就像刚从极地里拿出来的一块冰。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目光太冷了,老人居然在这一刹那像是被冻了一下般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他的目光陡然明亮起来,就像凋零的枯木在最后一瞬榨干生命力焕发出的最后光彩,清醒却显得病态。
他望着走来的顾绒,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却被氧气罩封在里面听不清晰。
顾绒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太大反应,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听到“毛毛”两个字就会脸色大变怒不可遏也痛不可遏的少女了。
她走到病床边,低头看着老人浑浊睁大的眼睛。
顾悄站在床的另一侧,正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一手正紧紧握着老人枯皱的手。
那双眼始终紧紧盯着顾绒,顾绒沉默的立了片刻,终是俯下身去,轻轻问了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
氧气罩下面的嘴又隐约动了两下。
老人突然抬起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想来揭掉氧气罩,顾绒伸手按住了他,
“不能揭,揭了会……”
她突然梗住了。
会什么?
会呼吸困难?会加速死亡?
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顾绒垂着眼皮,轻声换了一个说法,
“揭了会不舒服。”
老人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没有再企图揭氧气罩。
半晌的寂静后,他突然又慢慢抬起手,那只干瘦而枯皱的手在空气里做出抓握的动作,看起来笨拙又徒劳。
顾绒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对面的顾悄也抬起头来看着他姐姐,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她。
可顾绒一动不动,而那只手没能支撑太久,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顾悄眼底的光暗淡下来,他默不作声的重新低头。
病房里安静到死寂。
心电图上跳动的数值越来越低。
仿佛有黑云层层的压过来,空气越来越凝滞,就像被人泼了越来越多的胶水,紧绷又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这个时候顾绒突然动了,她垂着眼,握住了床上那只干瘦苍老的手。
老人只剩皮包骨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微动了一下,凉意从枯皱的皮肤一直传递进入她的血液里,顾绒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不动了。
天光从窗外投进来,将她勾勒成昏暗凝定的剪影。
床上的老人呼吸得越来越慢,有时候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次看到氧气罩上凝结的水雾。
顾绒在安静的数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吸,视线漫无目的的落在被子上,大约是用了不短的时间,原本洁白的被罩已经有些旧了,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昏暗的米白色。
顾绒看着落在被子上的光点,突然有些出神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回忆。
在她的大多都偏暗色调的人生里,那些她总是避免想起的光彩部分。
那个时候老人没这么虚弱,也没这么枯瘦,他是个和她严厉的父亲完全不同的,总是笑呵呵溺爱孩子的慈祥老人,也一直都是挨了揍的顾绒绒唯一能告状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