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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强硬——需知陛下当初改分封制为郡县制,虽没有将已然分封的土地全部收回,但宗室在封地上的权利却被削减殆尽,任免官员、铸造钱币、政务军事等等一律不得沾手,且日后收回封地也是迟早的事儿。这些宗室虽看似平静,实则个个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若这个时候佛门出现什么变故,必被他们利用挑唆,导致天下大乱。”

    云起会意,点头道:“所以陛下要动佛门,唯有先占大义,而这个大义,就是我们苦度寺?”

    苦度寺乃中土佛门之祖,只要苦度寺支持,那么皇帝就算有什么过激的举动,那些别有用心之辈,便休息借此攻击皇帝违背太1祖誓言,更别想挑拨天下佛门。

    普泓点头,道:“别看如今佛门呈蒸蒸日上之势,然看似锦上添花,实则烈火烹油。

    “佛门中良莠不齐,有真正信奉我佛的虔诚弟子,也有借佛门之名,敛财肥己之徒,甚至有些寺庙还藏污纳垢,沦为魔窟。这绝非我们愿意看到的,我们更不愿看到,有朝一日当今天子,被迫行灭佛之举。

    “因此整肃佛门,不仅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我苦度寺的意思,是以师叔祖和师傅,才会毫不犹豫的让我们前往京都。

    “整肃佛门,陛下借苦度寺之名,苦度寺借陛下之力。

    “只是这里面的关窍,陛下和师傅他们都心照不宣,连乌大人、四皇子只怕也未能堪透,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普泓顿了顿,又道:“师侄不知道师叔祖是怎么对你说的,但是小师叔需明白,苦度寺虽小,绝非任人宰割之辈,莫说皇子,便是陛下,也不能颐指气使、随意加罪。

    “若非如此,只是请人上京而已,陛下为何要大费周章,改山名、修寺庙,派一位一品重臣和两位皇子亲临?”

    云起冷哼一声,将牙齿咬得咯咯做响:他那个无良师傅亲口告诉他,皇子亲临,是因为他们想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所以现在只要是个差事就抢!

    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山上去,找那个胖和尚狠狠打一架!

    整天唉声叹气说什么“衣食父母”,害得他心疼的一颤一颤的,然后眼睛一闭,义不容辞的就跳了进去,结果……

    有这么坑徒弟的吗?

    亏他还担心那些皇子之间的战争会牵扯到和尚们身上呢,现在看来,和尚们一直平平安安,并非他们手下留情,而是不愿招惹佛门吧!

    也怪他见识太浅。

    他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的笼中鸟,这辈子除了在山上学星相之术,便是混在市井之中,看千人千面,研习相术、精修占卜,从不曾关心过天下大势,以至于身在局中都不曾看清形势,才会中了他那个无良师傅的招!

    普泓道:“所以小师叔,到了京城,你只管安心过你喜欢的日子就好,就算任性些也没关系,我们、苦度寺,甚至天下佛门,都可以替你遮风挡雨……便是我们都挡不住,还有陛下呢!”

    “我们上京,是来为陛下撑腰的,所以陛下,自然也要为我们撑腰,不是吗?”

    云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原本以为自个儿是一颗被连根拔起的小白菜儿,叶儿黄啊,没了娘……

    谁知道睁眼一看,原来是被高高供起的一尊大佛!

    胖和尚,你给我等着!我若不让你三天吃不上一粒盐,我就不是你教出来的!

    ……

    东山苦度寺,大和尚正坐在炕上抄经,忽然打了个冷战,不由一愣:“难道又下雪了?还是炕烧的不热?咦……没有啊!”

    重新提起笔,刚写了两个字,又是一个冷战,不由叹了口气,嘟囔道:“徒弟啊徒弟,我要不这么说,你怎么肯老老实实上京呢?

    “其实京城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反正哪怕把天通个窟窿眼儿,也有的是人冲上去帮你顶。”

    “师傅我也想把你留下来陪我,可这是那个家伙的意思,和尚实在没脸拒绝……和尚当年从他手里把你抢回来,害的你们十年不曾见过一面,若再惹恼他,可真要来拆了和尚的和尚庙了!”

    “而且好端端一个少年郎,总不能以后就跟着我做和尚吧?就算要做和尚,也要先看看俗世繁华不是?

    “阿弥陀佛,佛祖勿怪,佛祖勿怪,弟子可不是说做和尚不好,弟子最喜欢做和尚了……”

    ……

    第二天照常启程,照常多管闲事,照常走的很慢,而且越来越慢,因为快要到京城了。

    走的慢,不是因为京城附近的路难走,而是离京城越近的人,便越早知道苦度寺的和尚要来了。

    皇帝立小东山、建苦渡寺的事,是明发了圣旨的,甚至在和尚们下山之前,苦度寺的高僧将要前来主持苦渡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和尚们一路走来,皇帝老儿完全没有帮他们掩饰身份的意思,甚至唯恐不够醒目似得,要求他们入住驿站。

    驿站的差役对诸如“这些大师是什么人啊,怎么还能住在驿站里”的问题,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和尚们一路的所作所为,也被人不动声色的宣扬了出去。

    此为造势。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在为这一群年纪不够大的“高僧们”造势。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和尚们一路之上,遇到的信众越来越多。

    有人希望和尚们给孩子取个名,有人希望和尚们给老人念段经,有人想让和尚们收下他一捧米……

    遇到这种情况,和尚们能怎么做?

    说天气太冷,你们赶紧回去休息?

    那些人在冰天雪地等了他们一天,好容易等到了,就等来这句“温暖”的劝慰?

    还是说下次切勿如此?

    可下一站等在那儿的,也不是这波人啊,想也知道,那些远远看热闹,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前来“解围”的官差们,绝不会那么好心的帮他们把这句话传到下个城镇去。

    数日后,和尚们终于住进了离京城最近的驿站,这一路说不上千辛万苦,可也十分艰难——但不包括云起。

    经历过一次被人包围的经历之后,只要一看见前面的人群,云起就会抱着他的狗越走越慢,和和尚们拉开距离,一副“我就是来打个酱油”的模样,从从容容绕去驿站洗澡吃饭喂狗。

    看着和尚们累的和小胖墩似得天黑才回到驿站,云起没有丝毫内疚感——反正就算多了他一个,也不能让和尚们早回来一秒。

    这样毫无意义的“共苦”行为,云起嗤之以鼻。

    最后这一站,和尚们依旧在云起洗完澡、吃完饭、喂完狗之后才回来,不过同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乌大人?”

    面对云起诧异的眼神,乌大人苦笑:“下官一行人,在这里等了诸位两天了。”

    他们原本是走在最后的,可和尚们越走越慢,而刘钦一行人更是走着走着不见了,然后刘钺也不见了,最后倒是他们最先到了京城。

    又叹道:“下官的差事,是接云公子和各位高僧回京,诸位未到,下官拿什么去见陛下?”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道:“这是明日入京的安排,先前已经和普泓大师商议过了。”

    而后开始讲解,云起被那一大串的官衔绕得头昏眼花,打断道:“只说我要做什么行吗?”

    既然和皇帝约好了要互相捧场,那么配合着把这场秀走完,也是分内之事。

    “行。”

    乌大人爽快放下手里的纸,拍拍手,进来一个几个侍从,手捧衣裳、鞋袜、配饰等物。

    “两件事,第一,云公子你是想乘车还是坐轿?

    “第二,出门前把衣服换了。”

    这两件事云起很能理解,毕竟他现在是“高人”嘛,就算年纪做不了假,可也不能一幅乡下小子的模样不是?

    “乘车。”云起应了一句,目光扫过那几个托盘,提起外袍看了眼,忽然有些想笑:“这是出自顾七小姐之手?”

    乌大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少年会相面也就算了,难道连衣服都能相?

    口中道:“是顾七小姐亲手设计,她身边的丫头裁制的。”

    云起“哦”了一声,又有些好笑。

    真不怪他小人之心,实在是在前世,他曾听过顾瑶琴这样一番论调:“都知道人挑衣服,却不知道衣服更挑人,一样的衣服,有的人穿着飘逸如仙,有的人穿着就跟裹了条床单似得,这就是卖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呃,说这个你不懂……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乡下小子,穿了一辈子的窄袖短襟,忽然给他一件广袖当风、衣襟翩然的雪白长袍,他就能风流潇洒、宛若谪仙了?

    “笑话!你信不信他连手都不知道朝哪儿放,连腿都迈不开?谪仙?小丑还差不多!”

    他不记得当时到底是对谁的不满,引发了顾瑶琴这样一番言论,但顾瑶琴显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袖子唯恐不够大、衣襟唯恐不够长的袍子,绝不是他一个山里长大的小子能驾驭的了的。

    这是让他出了丑也怪不得别人,还要恨自己辜负了她一番心血呢!

    若是事后,她再诚恳道歉,悄悄找人甚至亲自耐心教导他礼仪规矩,他岂不是要感谢她一辈子?

    天上月色正好,石径上的积雪被打扫的很干净,云起无声无息推开院门,待看见纱窗内透出的一灯如豆,脚步立刻轻快起来,一扫之前的小心翼翼,飞奔到门口,一把推开,欣喜道:“师……”

    呃?师傅呢?

    忽觉不对,猛地转身后退,却还是没能躲得了额头上的一个爆栗:“师什么师?这么晚了不知道等天亮再山上?”

    云起笑嘻嘻道:“我不是怕我不回来,某个人会孤影对寒窗,独坐到天明吗?”

    见和尚作势又要敲,忙一脸正色,举起大拇指夸奖道:“师傅你偌大的体型,还能练出这般神出鬼没的本事,不愧是我神算子的师傅!”

    说完从和尚身侧一溜烟钻进禅房,轻车熟路的在火炉旁的蒲团上坐下,顿时一股融融的暖意从下而上腾起。

    云起舒服的呻1吟一声,将鞋子也脱了,脚窝在被烤热过的蒲团上,道:“真舒服,可惜太小,不能躺下……师傅啊,回头徒儿给你盘个炕呗,保准一个冬天都暖暖烘烘的。”

    和尚道:“出家人睡什么炕?”

    云起道:“出家人也是人,一样吃饭喝水睡觉,明儿我就给你盘炕,你先到我房里挤两天!”

    和尚不理他,在他身边坐下,提着火钳在炉子里一阵捣鼓,扒拉出两个大黑疙瘩来。

    云起大喜,欢呼道:“烤红薯!师傅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迫不及待的从和尚手里接过火钳,将黑疙瘩扒拉到自己面前,“啪啪啪”一整敲打之后,也顾不得烫,呵着手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和尚就开始狼吞虎咽,吃的满嘴黑炭。

    这大冷的天,再没有比吃一个又饱肚又暖身的大家伙更舒服的了。

    半个下肚,再来半个。

    火炉暖烘烘,蒲团暖烘烘,烤红薯暖烘烘,人也暖烘烘。

    和尚把云起湿漉漉的鞋放在火炉边烤着,道:“一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回来看师傅一眼,怎么,捉迷藏就这么好玩?”

    云起满嘴的东西,含糊道:“什么捉迷藏?听不懂。”

    和尚翻了个白眼:听不懂个屁!真听不懂就不会有“听不懂”这三个字!

    道:“你跟那家伙都玩了十年的躲猫猫了,还没玩够?他这次可是说了,你要再躲着他,他就要来拆了我的和尚庙!”

    云起眼睛一亮,道:“这个好!等他来了,师傅你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和尚翻了个白眼:“你确定不是让师傅我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云起顿时泄气:“原来师傅你打不过他啊!”

    和尚道:“要不,咱们师徒一块上?”

    云起头摇的跟车轱辘似的:“还是算了吧!”

    和尚:“……”

    他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就知道扔师傅出去顶缸,自己躲的远远的!

    不过,和尚就这么一个窝,可不能真让那家伙给拆了,倒不是就怕了他……抢了人徒弟,到底心虚不是?

    口中鄙夷道:“你要是恨他呢,就骂他一顿,打他几拳出气,你要是讨厌他呢,就告诉他让他滚,这辈子别出现在你面前……总这么躲着算怎么一回事?”

    云起一顿,忽然觉得嘴里的烤红薯都没了滋味,嚼吧嚼吧吞进去,又咬了一大口,才含糊道:“我娘说了,让我躲他躲的远远的。”

    和尚冷哼道:“你娘还让你考状元呢,怎么没见你读过四书五经?”

    云起谎话被戳穿,恼羞成怒道:“我就不想见他怎么了?凭什么他想见我我就得见他!”

    不想见,更不敢见。

    他怕自己牢牢建立的心防,在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就崩塌成渣。

    不见就不见!。

    干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又不是和尚,又不要修什么心境,畏缩就畏缩了,这么着?

    见云起冷哼一声,神色再度变得平静,和尚道:“你就不好奇,那个人高傲了一辈子,为什么独独对你不一样?”

    云起道:“天上悬日月,地上有山河。”

    和尚一头雾水:“所以呢?”

    云起道:“所以我为什么要想这些问题?”

    前世今生,云起都拒绝想这个问题。

    天上从来悬日月,地上自古有山河,师傅当然疼小寂。

    为什么要理由!

    这是那个人,用十三年的一分一秒、点点滴滴,根植在他的灵魂中的答案,根深蒂固,就算转世重生,也没有丝毫动摇。

    好吧,好吧!

    和尚叹气:他家的宝贝徒弟,连蛮不讲理都蛮不讲理的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不愧是他家的宝贝徒弟!

    和尚很无奈:他能怎么办呢?

    人心啊,就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做什么,就都是可爱的。

    反正和尚这辈子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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