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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非韵虽是庶女,但也是安国公的女儿,再加上自小养在安国公夫人身边,功课都是和两个嫡姐一起学的,除了出身矮一截,言行气度却也是端庄温婉,落落大方。远胜于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她出阁,来喝喜酒的人当然也不少。安国公夫人便趁此机会,让唐静闲出来见见世面。
女客们见了自然会夸。
说她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美丽动人等等,直将她夸成了一朵花。
婚宴结束后,就有人向安国公夫人打听她是否婚配。国公府门第高,但唐静闲非安国公府的女儿,一般的人家还是够资格求娶的。
“母亲您看,这几家,我觉得都不错。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中流世家,而且就在京城。静闲嫁过去,以后年节什么的,还能回府探望。”
她将自己列出的本子递给老太君。
老太君眯着眼睛,“你的眼光素来是极好的,静闲是你的侄女儿,你给她安排就是,到时候我再给她出一份嫁妆就行了。”
安国公夫人笑着说道:“这女儿家的婚事关乎一辈子,可不能马虎。您远见卓识,经验丰富,您帮着瞧瞧,我也更放心些。”
老太君呵呵的笑,“你就别谦虚了。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婚姻大事不能马虎,还是得让静闲自己先见见。”
“是。”
安国公夫人便从一众求亲的人家中挑出一个最合意的,范家。
男女有别,肯定不能私底下见面,在外面也不那么合适。最好就是以公事的理由叫到家里来,让唐静闲躲在帘子后头看。就像季菀的大堂姐季红当年相洪家儿郎一样。
范家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中流世家。
“范二郎虽是庶子,却很有出息,和三郎一样,十三岁就从军,十五岁做了千夫长。今年十九,在三郎手底下做校尉,将来必能做将军。”
安国公夫人眉眼柔和,“品行有三郎把关,这你不用担心。范家也不复杂,总共就两房,二郎是长房所出,上头嫡兄长早已娶妻生子,底下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二房子嗣多一些,不过将来总要分家的,这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和三郎说好了,过两日就以议事为由,将他请进府中。就在书房里,让你表嫂带着你躲在隔间,先见一见。”
唐静闲红着脸垂着眸,小声道:“范家会不会嫌我出身不好,命硬克人?”
“胡说!”
安国公夫人轻斥一声,“什么命中带煞,那都是骗人的。你纵然父母双亡,却非无亲无故,以后国公府就是你半个娘家,谁敢小觑你?”
唐静闲低着头,搅着手帕,没说话。
“静闲。”
安国公夫人深深看她一眼,道:“你来投靠我,我自然不会不管你。不过呢,人要懂得知足,知足者才能常乐,明白吗?”
唐静闲微微一僵,“嗯。我走投无路,幸得姨母收留,静闲铭感五内。”
安国公夫人点点头,“你还小,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很多事情,或许当时觉得不平,或伤心愤怒,或怨天尤人。可许多年后你蓦然回首,大概就会庆幸,你不曾走错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你有你自己的未来,正视前方,才是你应走的路。有时候你看别人脚下花团锦簇,有可能那是荆棘坎坷。有时候你看自己前方万丈深渊,说不定还有柳暗花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唐静闲背后出了一层汗。
安国公夫人已起身,“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
刚准备起身相送的唐静闲又是一僵,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坐着,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启的窗扉吹进来一阵风,她顿时清醒,背上早已凉透。
“九儿,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九儿诧异。
大白天的,沐浴?
唐静闲却已起身,匆匆走进了内室。
九儿愣了愣,转身出去了。
热水很快准备好了,唐静闲没要人伺候,浸泡在热水中,脚底下泛上的那一股凉意才渐渐消散。唐静闲低头看水中的自己,水面倒影的那张脸美丽稚嫩,眉间带着天然的柔弱楚楚,令人见之怜惜。
她抿着唇,想到庄姨娘和安国公夫人说的那些话,刚才消失的寒意又拢了上来。
原来不止庄姨娘,连安国公夫人都看出她的心思,可怜她还自以为是,却没想到,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怪不得,庄姨娘说她不够聪明。
她抬头看着房梁,看着身后的八扇女史箴图紫竹屏风,以及上面挂着的崭新衣裙。
蜀锦缎面,绣着祥云,袖口还挑着金线。
这一切,都是她曾在家中不曾有过的待遇。
来国公府将近三个月,无论吃穿用度,都十分精细。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出入仆从跟随…她享受着这般的富贵,日渐沉迷,想要在这富贵乡里安享一生。可是她忘了,这一切,本不属于她。
是她,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婪之心。
唐静闲闭了闭眼,双手捧起热水浇在脸上,也洗去脑子里那些盘旋未散的贪婪欲望。
清醒后,庄姨娘和安国公夫人说的那些话,便越发清晰。
她只是一个父母双亡族亲不容的孤女,凭什么去和人家争?又要拿什么去争?她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她想起季菀那张比自己更美的容颜,再见水中那张柔弱楚楚的脸,便越发自惭形秽。
忍不住自嘲一笑。
富贵迷人眼,荣华迷人心。
唐家本也不是什么显贵,即便父母还在世,她也顶多能配个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罢了。那范二郎,虽是庶子,却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又年少有为。仔细算起来,她根本配不上。
若是父母时候族亲收留,依着那些人寡薄的性子,不将她送出去为妾就不错了,又岂会给她说门好亲事?
他们不肯收留她,却贪了父母留下的家产。是表哥陆非离,帮她要了回来。
安国公府,对她已仁至义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给人做妾,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唐静闲想起,来陆家这么久,除了庄姨娘,她从未见过陆家老爷们的妾室。就连那位据说很得四老爷宠爱的梅姨娘,都从未出现在人前。
是了,庄姨娘说过,陆家重规矩,妾室是没资格见客的。哪怕再是受宠,哪怕诞育子嗣再成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妾室的事实。
只有正妻,才能代表家族颜面,才能出门迎客,才能和那些贵妇人们谈天说地,互相攀比。
妾室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何要委身给人做妾?做一个只能用粉色小轿从侧门抬入府中,不,她已经没了娘家,连轿子都不会有,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连酒席也不会有。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大红嫁衣,没有锣鼓喧嚣,没有流水喜宴,没有宾客道喜。一杯妾室茶,就定了终身。
余生里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不能穿正红色,只能穿粉红,浅红,水红。不能戴奢华的首饰,不能穿绫罗绸缎,每日膳食也有固定的分例,不能吃鱼翅燕窝。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会减半。还得天天伺候主母,请安问礼。生了孩子不能自己养,不能称自己为母,只能叫姨娘…
脑海里无尽的联想,让唐静闲浑身发冷,连热水也似淡去了温度。
这一切,她之前为何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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