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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立在一丛兰草前,手里拿了一把竹剪在修剪兰草。

    听到赵郁进来,他扭头去看,发现赵郁似乎又高了些,而且更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目若寒星神采奕奕,便道:“阿郁,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京城了?”

    赵郁总是隔几年才来京城一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见过赵郁。

    对这位身居要职的舅舅,赵郁还是很敬畏的,拱手行礼罢,他这才道:“舅舅,林文怀在宛州办事,恰好遇到了我,就传话说皇伯父让我进京。”

    得知赵郁是被庆和帝派大太监林文怀叫到京城的,韩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抬头盯着赵郁看了片刻,这才问道:“阿郁,陛下叫你进宫......所为何事?”

    赵郁小孩子一般笑了:“舅舅,皇伯父只是问我今后的打算!”

    韩载看着赵郁:“你是怎么回答的?”

    赵郁从不轻易说容易被揭穿的假话,老老实实道:“舅舅,我打算和白佳宁胡灵合伙做贩卖丝绸、茶叶和粮食的生意,就如实禀报了皇伯父。”

    韩载:“......”

    他盯着赵郁看了又看,想看看自己这个外甥是不是在装傻。

    赵郁的母亲从小心眼就多,而且胆大包天,随时都可能把天捅出一个洞来,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信有这样的母亲,那样的父亲,赵郁就真的是个老实人!

    赵郁知道舅舅在审视自己,就乖乖站在那里,让舅舅随便看。

    书房里的香炉焚着上好的速水香,气味清雅,如雨后竹林的气息,十分好闻,令人沉醉。

    这种速水香十分昂贵,赵郁心中有些疑惑:舅舅的生活未免太奢侈了,用的香是速水香,修剪的兰草也是极罕见的珍品兰草,墙上挂的是唐代山水名家的真迹......单凭舅舅的俸禄和韩府的进项,能供得起这样的日子么?

    韩载看着外甥清澈的眼睛,没有说话。

    赵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这才开口解释:“舅舅,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福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子,父王一向看不上我,将来分府出去,父王一点补贴都不会给我。”

    “舅舅是知道我母妃的,我母妃什么都要抓在她自己手里,也不会给我什么。”

    “靠朝廷给郡王的两千石岁支禄米,我连妻儿都没法养活,还算什么男人?”

    他清俊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好在朝廷虽然不让郡王参政,却没说不让郡王做生意,我前日进宫,特地在皇伯父面前提这件事,就是试探皇伯父的反应,皇伯父也没说什么。”

    韩载没想到赵郁居然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以为按照他妹妹的为人,一定会利用赵郁来实现她自己的野心,会好好栽培赵郁......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韩载转移了话题:“阿郁,你母妃写信过来,让我给你准备了四个扬州瘦马,你都见了吧?”

    赵郁笑着点头,笑容可爱:“我觉得都不错,就让胡灵和白佳宁一人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让知书送回宛州给我母妃了!”

    韩载得知外甥把自己命管事千挑万选从扬州买回的瘦马随手送了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盯着赵郁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道:“阿郁,你开心就好!”

    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孩子啊!

    赵郁想起京中的一些传闻,临离开又忍不住道:“舅舅,你和武应文,以后别走那么近了!”

    当朝丞相武应文,的确有大才,却把自己家族看得比国家利益还重,这样的一国之相,赵郁不信他会有好下场。

    韩载闻言,笑了起来,抬手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好好做你的丝绸茶叶生意去吧,官场上的事,你不懂的!”

    赵郁答了声“是”,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这时候还不到中午,回到延庆坊柳条巷的宅子,赵郁拿出了一叠银票交给了白佳宁:“你找个信得过的属下去一趟胡珠楼,他家有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要价三千两银子,据说是镇楼之宝,你想办法两千两银子买下来,你回宛州时带回去给我就行了!”

    这胡珠楼背后的老板是林文怀,如今和他相熟,还帮他解决了骚扰纠缠秦兰芝的地痞流氓,他不好意思再去占便宜,只得让白佳宁派人过去。

    白佳宁接了银票,自去安排这件事。

    胡灵打算这次跟着赵郁一起回宛州,知道他在京城呆不住,这两日就要走,便也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时分,赵郁在尉氏县遇到的那位王先生带了个小童上门投奔来了。

    赵郁在外书房见了这位王湉王先生,当面把条件谈妥了,包吃住,一个月十两银子,主要职责是为赵郁处理日常的文书书信,闲时陪赵郁说话。

    这位王湉王先生,大概是要来见赵郁,剃去了胡须,瞧着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生得很英俊,颇有种落魄浪子的感觉。

    他在圈椅上洒然坐下:“不知公子对王某有何要求?”

    赵郁喜欢把丑话说前头,含笑道:“王先生,赵某别的都好说,就是素来好洁......”

    王湉也是聪明人,当即会意,朗声大笑,道:“公子放心吧,王某必定不会熏着公子!”

    胡灵在外面听到了,笑嘻嘻道:“王先生,我先警告你,我这个二哥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熏了他,他是真的会让小厮拖你去给洗澡的!”

    王湉看看赵郁,赵郁眼神清澈看着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王湉顿时笑了起来,道:“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也!”

    赵郁寻到了王湉这位清客,还是很满意的,便道:“今晚摆酒为王先生接风,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回宛州!”

    他总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那么厉害,和秦兰芝又一直很亲密,秦兰芝肚子里怕是早有了他的种。

    赵郁既怕秦兰芝带着他的儿女嫁人,又怕秦兰芝发现有孕冒险打胎——福王姬妾众多,王府内宅争宠斗狠是常态,赵郁从小到大,可是经历过不少王府姬妾因为争宠流产一尸两命的血淋淋事件,他真的怕秦兰芝因为急着与他撇清,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因此才会急着回宛州。

    第二天天不亮,赵郁带着胡灵王湉,一行人骑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去了。

    林文怀带着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微服与白佳宁一起去了延庆坊柳条巷的胡宅,谁知人去屋空,一问守门的小厮,这才得知赵郁天不亮就出发回宛州了。

    他只得把这套头面交给白佳宁转交赵郁,自己回宫向庆和帝复命去了。

    庆和帝得知赵郁就这样离开了京城,心情复杂,沉默了半晌,这才道:“阿郁这孩子可真是潇洒......”

    起码也得进宫向朕辞行啊,小崽子!

    中秋节过后,宛州就开始下雨。

    雨倒是不大,缠缠绵绵只是下,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着实凉了下来。

    秦兰芝趁着槐树叶还未发黄,和翡翠一起打着伞冒雨把河边的槐树叶都给采回了家,清洗后撑在翡翠缝制的纱罩里淋干水分,预备等在瓷器铺子订制的白瓷盒子做好,就开始熬制她的秦氏止血膏。

    这日下午,秦二嫂被请去给人看病了。

    定制的白瓷盒子一直没送过来,秦兰芝实在是等不及了,便预备带着翡翠去书院街的瓷器铺子看看。

    她走到后窗,打开后窗往北边街上看,却见到小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整条梧桐巷都笼罩在细雨之中,黯淡而寂静。

    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兰芝不禁打了个寒噤,忙叫翡翠:“翡翠,外面有些冷,咱们换了衣服再出去吧!”

    翡翠拿了一件孔雀蓝窄袖夹衣和一条白碾光绢挑线裙出来,先服侍兰芝穿上孔雀蓝窄袖夹衣,然后系上裙子。

    绑裙带的时候,翡翠忽然道:“啊,姑娘,你似乎比先前胖了些!”

    兰芝直笑:“我回家这一个多月,天天吃那么多,不胖才怪呢!”

    她抬手在自己比先前丰满了不少的腹部拍了一下,道:“哎,以后还是得有所节制啊!”

    翡翠帮她整理衣裙,笑眯眯道:“姑娘,你只是比先前丰满了些,最重要的是,气色好多了!”

    兰芝也笑:“而且我力气也比先前大了!”

    在王府的时候,她每日不是看书就是赏花,或者做些针线,其实想想还挺无聊的。

    前世她随着赵郁进了京城,住进了皇帝赐的郡王府,每日也不过是读书、赏花、做针线和女眷之间的交际,有韩侧妃在,别的也轮不到她管。

    如今想来,兰芝最难忘的其实是在西北边疆那几年......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沉溺往事,因外面下着雨,怕有积水,便拿了高底绣鞋换上,交代了万儿一声,就和翡翠合打了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到了书院街的瓷器铺子,果真不出兰芝所料,她定制的白瓷药盒已经做好了,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竹箧内,只是铺子里如今只有一个伙计看铺子,没法送货。

    兰芝是真的急用这些白瓷药盒,她看了看这竹箧,弯腰提着试了试,发现还挺重,自己提的话有些吃力,便叫了翡翠过来,两人一起把竹箧提了起来,伞也不打了,直接冒着牛毛细雨往外走。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天色越发黯淡,远一些的地方都有些看不清了。

    前方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听起来似乎有好几匹马的样子,兰芝忙示意翡翠和她一起走到路边,免得裙裾被马蹄溅上积水。

    她们俩刚走到路边,那马蹄声就越发的近了,兰芝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这些骑在马上的人都穿着玄色油布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便和翡翠提着竹箧,往后又退了些。

    那群人速度并不慢,原本会一闪而过,谁知被簇拥在中间那人忽然“驭”的一声勒住了马,一下子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那人调转马头,控马走向兰芝,然后从马鞍上滑下,把缰绳扔给了随从,自己上前一步,立在了兰芝前方。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这人个子又高,还穿着斗篷戴着兜帽,因此虽然距离很近,兰芝却一时没看清。

    那人抬手掀掉了湿漉漉的玄色油布兜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来——原来是赵郁!

    赵郁做了个手势,示意除了知礼牵着马留下,其余跟他的人都先骑马回去。

    他刚赶回宛州城,先把胡灵送回了察院衙门后宅,然后经过书院街回福王府,没想到居然在路边看到了抬着重物的秦兰芝。

    赵郁垂下眼帘,视线从兰芝微微隆起的腹部划过,浓长的睫毛颤了颤,也不说话,直接从兰芝和翡翠手中接过竹箧,右手单手就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兰芝乍一见赵郁,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赵郁见状,忙伸出左手拉住了兰芝——后面就是临街人家湿漉漉的墙,若是蹭上去,衣服立时就沾污了。

    兰芝手被赵郁握着,发现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子,和记忆中一样......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把赵郁的手甩开,麻利地屈膝行了个礼:“多谢郡王,我和翡翠能自己抬回去的——”

    赵郁眼波流转,再次扫过兰芝的腹部,这下能够确定了——兰芝那里确实比先前鼓了些!

    他看了看兰芝的脸,发现她的脸也比先前圆润了些。

    一种酸涩感从赵郁的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赵郁只觉得心脏微微抽痛,他低声道:“我只是送你回去,不会纠缠你的。”

    秦兰芝不由抬眼看向赵郁——赵郁性子那样高傲,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不像他了!

    赵郁不看秦兰芝,看向知礼,抬起了手。

    知礼会意,当即从褡裢里掏出油纸伞打开递了过来。

    赵郁接过油纸伞,递给了秦兰芝,不再多言,提着竹箧就往前走。

    秦兰芝只得打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翡翠看了知礼一眼,正要紧跟着秦兰芝,却被知礼拽住了衣袖。

    知礼对着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

    她只得打着伞和牵着两匹马的知礼一起,远远缀在赵郁和秦兰芝的后面,往梧桐巷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前面不远处已经看不清楚了。

    赵郁提着竹箧,背脊挺直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之后,赵郁发现秦兰芝没跟上来,便悄悄放慢了脚步,待秦兰芝跟上,这才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秦兰芝的脚步,好让她能跟上自己。

    秦兰芝看着黯淡雨中赵郁高挑挺直的背影,不由有些恍惚,前生今世交织在一起......

    前世这样的场景也曾有过,边城难得下雨,家里没了米,她带着翡翠出去买米,一出粮栈的门,就看到了冒雨赶过来的赵郁......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了下来。

    兰芝低头拭去泪水,见赵郁刻意放慢了脚步,似在等她,便加快步伐赶了上去,木制高底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万儿正在灶屋做饭,听到外面敲门,忙小跑出来开门。

    一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清俊少年,万儿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道:“郡......郡王......”

    赵郁没理她,单手推开大门,提着竹箧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了一楼廊下,赵郁这才看向小跑跟过来的秦兰芝:“放哪儿?”

    秦兰芝忙道:“放廊下就行了!”

    赵郁把竹箧轻轻放在了一楼廊下,转身看向秦兰芝。

    秦兰芝被他这样看着,心跳不由加快,忙低下头。

    赵郁视线继续往下,最后落在了秦兰芝的腹部,然后蓦地收回,道:“我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赵郁怕自己再不走,秦兰芝又误会他要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万儿目送赵郁离开,心里直打鼓:端懿郡王怎么又来了?难道他和姑娘还勾搭着?

    今晚秦仲安要在衙门轮值,家里没有男人,简三哥定好今晚就要做那勾当了,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

    还没等万儿想出法子,翡翠便叫她了:“万儿,快过来烧火吧,灶膛里火都快灭了!”

    万儿忙答应了一声,小跑去灶屋烧火去了。

    夜深了,翡翠和万儿都睡下了。

    秦兰芝还在灯下默写药方。

    那本方子她已经默写一遍了,还被翡翠用纳鞋底的大针穿了麻线装订成册了,不过秦兰芝为了巩固记忆,又默写了一遍。

    秦二嫂都熄灯睡下了,却睡不着,便没有点灯,摸黑上楼来看兰芝,见她还在用功,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喜欢,又是怜惜,忙催促兰芝道:“我的儿,快些睡吧,夜已经深了!”

    秦兰芝把笔搁在了白瓷笔搁上,伸开双臂环住了秦二嫂的腰,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哼哼唧唧撒娇:“娘,今晚好冷,你和我一起睡吧!”

    秦二嫂被女儿这样抱着,一颗心都酥了,满溢着母爱:“你这孩子就是爱撒娇!好好好!娘今晚陪你睡!”

    待秦兰芝洗漱罢,母女俩关好了门窗,插好门闩和窗闩,脱了衣在兰芝床上睡下了。

    秦兰芝挨着母亲温暖的身子,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闭上了眼睛。

    跟了赵郁那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存在,习惯躺在床上身边有人温暖自己,自己独宿真的有些孤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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