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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铎耐着性子听完,最后他还是不死心,试探地问道:“祖母,二十钱就好,这也不行吗?”
“二十钱!”萧老夫人暴跳如雷,“你以为二十个铜钱很好赚吗?我们全家辛辛苦苦在地里劳作一年,才能赚多少?更别说外面兵荒马乱的,用着钱的地方那么多,二十钱能干多少事情?花钱给那个丧门货看病,我绝对不同意!”
“祖母!”萧景铎的声音倏然抬高,“母亲并不是命克之人!”
“呵。”老夫人怒极,冷笑着说道,“她命硬又不是我说的。本来你阿父好好的在家里待着,结果她一过门,你阿父就被朝廷抓走服劳役去了,九年来音信全无。这几年外面乱成那样,到处都在打仗,哪还能……”
老夫人说不下去,低头用手背擦泪,萧景铎也跟着沉默了。
萧景铎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萧英,听说九年前父亲出门服役,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萧景铎自小无父,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十分渴盼父爱的。他不止一次想过他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也曾幻想有朝一日,父亲突然推门进来,笑着说“我回来了”。可惜这些都是幻象,他的父亲,已经死在战乱中了。
老夫人一边抹泪,一边控诉自己的大儿媳:“你看看这个丧门星,她先是克死了阿英,紧接着又克死了她爹赵郎中,而且还娇娇弱弱,农活厨事一点都不会做,这么些年来就没帮家里做过事!要不是看在她生下了你,好歹替长房留了后,我早就休她出门了。”
萧景铎和萧老夫人的谈话陷入僵局,萧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花钱看病,萧景铎无奈,只能先行离开,他自己再想办法。
萧景铎出门时,隐约听到门板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磕到了门上。然而他并没有多想,仅是快步离开,赶紧回去照看生病的母亲。
萧玉丽快步跑回自家屋里,转身关了门。
萧二婶急忙问道:“你听到了吗?快和我说,你祖母和长房那个孽障说什么了?”
萧玉丽坐下时心还在砰砰直跳,她刚才去正房偷听,差点就被发现了。萧二婶已经在不停地催促了,萧玉丽也不再磨蹭,一口气说了出来:“阿娘,大兄去和祖母要钱,要二十个铜板,说是想给大伯母抓药。”
萧二婶嫌弃地啧声:“就她金贵,一天什么事都不干,还想着往外花钱。”萧二婶和长嫂赵秀兰不睦已久,这其中有当年说亲时的原因,也有利益上的原因。毕竟长房的男人萧英没了,祖产和祖宅按理该归二房,偏偏中间横了一个萧景铎,这让萧二婶如何甘心。
萧玉丽眼珠子转了转,道:“阿娘,我还听祖母说,以后要将家产留给大兄!”
“什么!”萧二婶重重拍了拍桌子,“岂有此理,我们二房这些年为家里出了多少力,凭什么要将家业交给一个小孩子手中?亏她还说她最疼二郎,我看她最看重的是大房那个孽障才对。”
萧二婶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萧玉丽窝在母亲身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二房长女萧玉芳投来不赞成的神色,萧玉丽向来看不起姐姐懦弱的样子,因此只做看不见。
然而萧二婶得势这么多年,肚子里的花招有得是,她突然笑了笑,高声将在屋外玩耍的萧景虎唤回来,低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萧景虎像一个炮仗一样冲进正房,抱住萧老夫人的胳膊撒娇:“祖母,我想买木马!”
萧老夫人道了声“心肝”,连忙伸手抱住自己的命根子,脸上也笑出了许多皱纹:“你说什么木马?”
“就是村口货郎卖的木马,我要骑木马,以后做大将军,保护祖母不被官兵欺负!祖母,我要买,我要!”
萧老夫人有些犹豫:“去和货郎买啊……一个木马多少钱?”
“二十钱。”
“二十钱!”萧老夫人有些肉痛,可她刚刚露出犹豫的神色,萧景虎就又开始哭闹,“我不管,我要,我就要!”
“行行行,乖孙别哭!”萧老夫人连忙说道,“祖母给你,你要什么祖母都给。”
说完,萧老夫人从衣襟里面掏出一个皱巴巴布包,她一层层打开,小心翼翼地数出二十个铜钱来:“虎儿啊,你要拿好,可千万别掉了……”
没等萧老夫人说完,萧景虎就从祖母手中抢过铜钱,头也不回地跑了。
“虎儿啊,慢点跑!”老夫人还在后面急切地喊着。
萧景铎回屋时,赵秀兰正靠在床上休息。听到开门声,她惊喜地抬起头:“铎儿,你回来了?”
“嗯。”萧景铎闷闷不乐地坐到赵秀兰身边,伸手探了探赵秀兰的额头。刚将手放上去,萧景铎就狠狠吃了一惊,居然这样烫。
看到萧景铎的神色,赵秀兰就知道婆婆不同意给她请郎中看病,即使难受的说话都困难,赵秀兰还是轻声安慰萧景铎:“铎儿,没事的,我熬一晚上,发发汗就好了。”
“外祖父说过,高烧不退是险兆,不能马虎。”萧景铎皱着眉站起身,转身去拿赵郎中留下来的医书,“我记得外祖父说过,有一个方子对退烧有奇效,我看看能不能和人借钱把药材凑齐。”
萧景铎小心又快速地翻看一卷横轴,显然是时常翻动的。萧景铎的外祖父是有名的郎中,一生救人无数,他晚年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写到纸上,装裱成这卷书,当作赵秀兰的陪嫁带来了萧家。可惜萧家多数人都不识字,并没有意识到这卷医书的价值,这么多年下来,竟然只有萧景铎一个人翻阅。赵郎中造福一方,而自己膝下只有赵秀兰一个孩子,萧景铎出生后,赵郎中对萧景铎也疼爱非常,时常把萧景铎接过去住,平时煎药开方也从不避讳萧景铎,耳濡目染下,萧景铎对粗浅的医理略有了解。而且他从小和药方药材打交道,就连开蒙认字,都是照着医书念的。
然而可惜的是,萧景铎并没有来得及学习高深的药理,外祖父赵郎中就去世了。在他七岁那年赵郎中病逝,从此赵家一门,除赵秀兰外就再无其他人。赵秀兰大恸,就此就一病不起。萧景铎忙于照料母亲,医理也耽误下来,所以他虽然能背上百个药方,却不敢轻易给人看病,人命关天,以他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水平,万万不敢贸然诊治。
然而这次实在没有办法了,请郎中费用不菲,仅是抓药就会省很多钱。赵秀兰的病是最常见的伤寒,萧景铎只能照着医书抓药,靠自己微浅的医术替母亲看病,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查书确认后,就打算起身去外面寻药。他为了说服祖母,特意表明不需要请郎中,只需抓药就好,可惜即使这样,祖母还是舍不得那二十个铜钱。
萧景铎对此唯有叹气,他们家境况不好,祖母精打细算,也勉强可以理解,萧景铎只能自己想办法凑钱买药。
萧景铎轻轻地带上门,就看到萧景虎在院子里骑木马玩,他愣了一愣,问道:“你哪里寻来的木马?”
萧景虎头也不抬地说道:“祖母给我钱买的呀。”
萧景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看到萧二婶和二房的几个妹妹倚在门边,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婆婆真是疼虎儿,二十个铜钱的木马,说买就买了。”
萧景铎的拳头倏地攥紧,祖母她怎能如此!他母亲的一条命,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儿的玩物?
萧景铎气得浑身都在颤,还没等他冲到萧老夫人面前去问罪,就听到屋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甚至连地面都在颤动。
萧景铎仅是愣怔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马上扭头,快步冲到院门口,用力地合上门闩。透过门缝,萧景铎看到一队黑色的骑兵从天边冲来,约有上千人之众,玄甲黑马,远远看去宛如黑云压阵,惊心动魄。
“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人打过来了?”
萧家的女眷被这番变故吓呆了,她们面容失色,惊惶无助地在院子里跑动,最后干脆相互抱着痛哭。萧景铎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的眼睛牢牢粘在那队玄铁骑兵上。
一片黑甲中,大红色的旗帜非常鲜艳,一个龙飞凤舞的“宣”字勾勒其上。
太原宣国公,大名鼎鼎的容家军。
萧景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他们怎么到涿郡来了……”
“别管外面这些人了!”萧老夫人跑出来,看到萧景铎还站在院门口,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喊道,“别看外面这些官爷了,管他们是谁,反正这些贵族打来打去,好处也落不到我们这些草民身上。快躲到屋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早春的下午,一队铁骑从天而降,气势如虹地从桐木村前冲过。如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整个萧家都陷在一种不知前路的惶惶然中。那个时候,萧家并不知道容氏突袭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剧变,直到春去冬来,整个世界挂上白霜,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个普通农家的平静,萧景铎一生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快开门,大喜事!萧家郎君萧英封侯了,现在要接你们去京城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