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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适讲这一切的时候,墨子一直在盯着适。
上次围绕着适伪造的《山海经》的谈话中,墨子已经知道了适与自己的分歧。
他虽然熟悉适不过一年,却能了解适的为人,知道他既然说了那分歧,恐怕便难以改变。
所以墨子想听适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说他的想法,而不是墨者七悟害与众墨者听他讲述后一致同意的说法。
这两者有区别。
现在适带着金乌冠冕,在万众面前侃侃,墨者全力配合,但他只是作为墨者的口舌,而非墨者的巨子,也非单独的人。
他已经开口,便无法阻拦,所以墨子想知道适会不会违背他自己提议制定出的墨者规矩。
墨子身边有死士也有善射者,甚至他可以派人站在适的身边。
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听着。
他不惜用万民可能的听信,来换取判断适的为人。
因为他觉得适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用万人听到的话来看看适到底是不是个真正的守纪律的墨者。
所幸,适说的一切都是那些已经和众墨者们商量好的东西,包括鬼神之说。
适知道,自己这是和墨者鬼神之说的糟粕妥协,但这种妥协其实最终还是他赢了。
天启的天帝、与自然的天帝,都是天帝,然则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他说出混乱状态的黑暗森林之时,便意味着天启的天帝死了,剩下的天帝鬼神只是一个符号。
不是天帝喜欢人们去兼爱、去同义、去制定某种律法。
而是天帝让世间有了人,而人的存在便是合理、便是天帝的喜好。
所以再由人的逐利推导出了同义、律法的合理性,与天帝的喜好毫无关系:天帝喜好的只是人本身,而不是好的人的好、爱的人的爱、善的人的善。
这一点善于辩论的墨者一定可以分得清,但却不会反对。
天帝赋予的只是人本身的生命权、私产权这些东西,却没有赋予他的喜好与厌恶,这些律法不是根据天帝的喜好,而只是根据人性逐利的推导,所谓墨辩的说知之法。
这是最大的区别,也是最难以察觉的修正,更是一种适赢了所有墨者的妥协。
墨子或许还不能察觉这种修正,对适的选择很满意。
因为他知道适在这种时候,是可以开口讲任何自己想讲的东西,没有人能够阻拦。
但适没有讲,而是尊重着数日之前相辩之后的结果,只做了墨者的喉舌而非自己。
所以墨子背着手,知道适的目光并不在这里,却还是冲着远处的适点了点头,以作无声的、甚至适看不到的鼓励。
台上带着葵花冠冕的适,并没有看到墨子的鼓励,甚至看不到太多的动静。
头上的葵花冠冕遮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掩住了别人看他的眼睛。
花盘上有一只野蜂在采集花粉,为自己的生活忙碌,一如这些聚集在这里的人为了自己的利。
适等待着沉默、沉默后的爆发、爆发后的再一次沉默。
他没有去看台下的一切,只靠着双耳去听。
此时此刻,仿佛东临碣石,听取沧海。
那些沉默与爆发,如同涨落的潮水,一波波冲来、一波波退去。
从那些质疑、惊讶、疑惑、支持、呐喊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希望,也听到了墨者的希望。
最前面的那些人,多是沛邑的手工业者、工匠会的成员、各个村社选出的人、商丘村社的那些最早接触这些学说的人。
适能听到,他们已经接受。
但后面那些人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需要那些言辞顺畅的墨者引导说服这些人。
最前面工匠会的一些和墨者最亲近的手工业者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们按照约定没有直接去问适,而是问了安排他们身边的墨者,由他传达。
因为这些人是很亲近墨者道义的,所以只安排了年龄尚幼的六指在这里。
一个木匠问道:“小墨者,你们墨者以前总是谈及禹圣,难道禹被称作圣王,也是因为这样的道理吗?”
六指复述了一遍木匠的疑惑,确认无误后跑到适的耳边说出,适又做出了解答,由六指传递。
他虽年幼,可终究跟随适很久,口齿已然清晰。
回来后说道:“是一样的道理。”
“大禹时代,风雨交加、河流阻塞,大河之下万众皆为鱼鳖。于那时,人们最期待的,就是能够治理洪水。”
“于是人们出让了自己自由自在的权利,跟随大禹栉风沐雨、磨光了腿上的汗毛、磨厚了手中的茧子、甚至累死在河川之畔,来换取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子孙们不成鱼鳖的利益。”
“大禹做到了,所以被人们称作圣王,并且一直传颂。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如果大禹于现在,于风调雨顺的时候,来到泗水岸边,仍旧是栉风沐雨磨光腿上汗毛三过家门而不入,不去管天下最为为害的纷争,却依旧挖河,难道天下人还能够遵从吗?难道还能尊他为圣王吗?”
“上古之时,大禹也是栉风沐雨,假如现在也是栉风沐雨,前者却是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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