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夜,回到海上达摩山,秦北洋累得筋疲力尽,换了身干净衣服,经过二楼走廊,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像太行山上的山涧。
    二楼有个琴房。
    欧阳安娜正在弹琴,月光隔着银杏稀疏的影子,脸颊上两道清亮的泪痕。
    “谁?”
    钢琴声戛然而止,安娜抬起手指,看到了他的脸。
    秦北洋并未逃窜,攥着块手帕走进琴房,笨拙地塞入她的手心。
    “你去哪儿了?等一等……”
    欧阳安娜靠近他嗅了嗅,“身上有酒气,头发还有点湿,你莫不是去了四马路?”
    四马路就是今天的福州路,既是旧上海文化人钟爱的书店街和出版街,也是妓院云集的红灯区。
    秦北洋想起晚宴就在四马路上的老正兴,自是百口莫辩:“我掉进苏州河里洗了个澡,你信不信?”
    “瞎七八搭!
    你可别骗我。
    今晚爸爸不在家,我睡不着。”
    欧阳安娜没说爸爸是四马路的常客,“我在弹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今天,是我娘的五周年忌日。”
    他沉默好久才说:“我娘已经死了十七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对不起!
    你从不记得妈妈的样子?有她的照片吗?”
    “她哪里拍过照片!
    我爸一辈子都没拍过一张照片,我也没拍过呢。”
    “天哪,你是从古代来的吗?”
    秦北洋却瞪着她说:“在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都还停留在古代。”
    话音未落,隔壁响起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静谧的子夜,这声音差点刺破安娜的小心脏。
    九色!
    她推开秦北洋,找到钥匙,打开私家博物馆的铜锁。
    她竟看见一条大狗--红鬃白毛的松狮犬,站在破碎的玻璃前,知道闯了祸,双目惊恐地后退,尾巴夹在双腿之间。
    安娜刚要尖叫,却被秦北洋堵住嘴巴。
    “九色!”
    秦北洋像教训牲口一样教训这头镇墓兽,“你又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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